林彪事件發生後,周恩來處處小心謹慎,盡量表現對毛澤東的忠心。(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林彪事件發生後,周恩來處處小心謹慎,盡量表現對毛澤東的忠心。但一向相對穩定的毛、周關係開始亮起了紅燈。疑心極重的毛對周的猜忌日深,在政治上處心積慮地整治他,使周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由於林彪事件,毛澤東的英明偉大已經成了笑話。毛澤東灰頭土臉,「精神頹唐,抑鬱終日,內火攻心,終於病倒了下來」。他怕有人要害他,因此拒絕服藥。加上參加陳毅追悼會,「受了風寒,導致病情惡化,由肺炎轉成肺心病,全身浮腫,整日昏昏沉沉,出現心力衰竭的現象,曾一度昏厥過去」。「聞訊趕來的周氏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以至當場大小便失禁,許久下不得車來」。當毛澤東從昏厥中醒來後,作了交權的安排:「毛向周恩來說:『我不行了,全靠你了』周立刻插話說:『主席的身體沒有大問題,還是要靠主席。』毛搖搖頭說:『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後,事情全由你辦。』」
以往毛在考慮他的接班人時從來就沒有把周算在內,開始是劉少奇,在劉下面,毛考慮的是林彪和鄧小平,一直在他們兩人之間搞平衡,先是在黨內不斷放風,讓鄧當總書記總攬全局,在反右運動中扮演要角。後來對鄧跟著劉少奇跑大為失望,才用了林彪。這次毛澤東在病中突然交權,讓周恩來一點精神準備也沒有,誠惶誠恐而難以從命。
在毛澤東病重期間,周恩來的精神壓力比任何人都大。直到毛澤東被搶救過來以後,周恩來才大大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情必須馬上要做,那就是趕緊表態推掉毛向他交權一事,周實在太瞭解毛嗜權如命的為人了,如果不立即對這件事作個斬釘截鐵的表態的話,今後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
實際上,江青已經為這件事在政治局會議上反咬了周恩來一口,責問為什麼要逼毛澤東交權。為此,周在毛的病情轉危為安後,特別鄭重其事地讓負責警衛毛的張耀嗣帶話給毛,說:「等主席精神好一些時,請你向主席報告,我們還是在主席領導下工作。」
儘管周恩來行事如此小心謹慎,還是在劫難逃,遭到毛澤東越來越大的猜忌。本來,以毛喜歡獨攬大權的個性而言,是絕不會輕易讓權的,特別是在被林彪事件弄得灰頭土臉,急於挽回文革敗局之際。因此,毛這次在病中向周恩來交權,如果不是因為確實感到大限已到,閻王爺在向他招手的話,那麼便是在有意虛晃一槍,試探周的態度,在政治上玩弄以退為進的把戲。
事實上,正是在這段纏綿病榻的日子裡,毛澤東為自己陷入的困境找到了解救之道,那就是決計利用尼克松訪華的機會,在外交上打一個勝仗來掩蓋文革的破產。這正是毛本人後來回心轉意同意接受治療的原因所在。
尼克松訪華後,毛澤東的病情大為好轉,身體逐漸康復。這當然是和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心病還須心藥醫」的緣故--因為通過尼克松訪華,使毛盤算已久的「聯美整蘇」的構想如願以償,可以藉此轉移國內的視線,為文革的敗局挽回了一點面子。這樣一來,毛澤東總算從林彪事件的重創上緩過一點勁來。
然而,毛澤東剛剛在政治上渡過難關,隨即就對他在病中向周恩來交權一事感到後悔。雖說周本人馬上就推掉了,但此舉畢竟在實際上承認了周作為自己接班人的地位。而且與林彪不同的是,周本人握有實權,掌控著黨、政、軍日常工作的運轉。在這種情況下,萬一周在政治上存有異心,將會比林彪更加難以對付。
平心而論,毛澤東很清楚周恩來的為人,不至於有什麼非分之想,但經過林彪事件的重創後,原本就生性猜忌的毛變本加厲,處處疑神疑鬼,總是擔心別人懷有二心。這種心情,隨著毛發現周在林彪事件後黨內外的威望大增而他自己一落千丈時,愈發強烈起來,成為毛的一大塊心病。
當然,毛澤東並不準備將周恩來一腳踢開,因為他畢竟一貫忠順,況且又剛剛幫他在政治上渡過難關。這樣做,未免讓人感到有過河拆橋之嫌,再說以後整個國家內政外交的工作還是要依靠他來做。因此,必須找出一個兩全的辦法:既要設法抹掉曾向周交權這件事,又要盡量做的不露痕跡,以免讓人認為他反覆無常,出爾反爾。為此,毛澤東在大病初癒後就開始用心思,尋找機會,設法了結這塊心病。
這年五、六月間,中共中央召開了有各地黨、政、軍負責人參加的批林整風匯報會。毛澤東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做文章,在黨內高層中當眾抹掉曾向周恩來交權這件事。為此,他以總結「黨內路線鬥爭的歷史教訓」為名,點名讓周在大會上現身說法,自揭歷史上曾幾次反對毛澤東的老底。在會議中間,毛澤東單獨找周恩來談話,專門談了一通「黨內路線鬥爭的教訓」,拐彎抹角地示意周在大會上圍繞建政前黨內六次路線鬥爭的問題作一發言。江青隨後在政治局會議上乾脆把話挑明,指明要周聯繫個人實際,「多講點歷史事實」。
大概是連毛澤東自己都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不得不軟硬兼施,對周恩來進行籠絡。他知道文革中一度鬧得滿城風雨的「伍豪啟事」問題一直是周的心病,便主動提議周在會議上也對此作一專題報告,澄清事實,以此來換取周恩來的合作。
周恩來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毛澤東突然讓他在黨內高層會議上重翻幾十年前陳年老賬的用心,是在「古為今用」。實際上,深知伴毛如伴虎的周在林彪事件後,就已經預感到今後他與毛的關係會變得更加難處。他很清楚,毛澤東從來沒有在政治上真正信任過他,想整他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雖然幾十年下來總算大體上相安無事,但那是因為他長期以來只是黨內第三號人物的緣故,從來沒有在政治上對毛構成過真正的威脅。
然而,林彪事件後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周恩來在無形之中成為黨內的第二號人物,取代了以往劉少奇、林彪的地位。對於眼下政治上的險境,周本人非常清楚。他太瞭解毛的為人了,劉、林二人分別曾是毛澤東長期以來政治上堅定的盟友,最後尚且遭致殺身之禍,更何況曾在歷史上幾次反過毛的他了。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周恩來在林彪事件後,暗中為自己的處境提心吊膽,變得疑心很重,處處小心戒備,以至於竟鬧出在陪同衣索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一世前往上海訪問途中飛越長江時,不相信專機機長的解釋,懷疑自己所乘的飛機正在飛往海外的事情來。
在和毛澤東單獨談話後,周恩來知道他的預感已經成真,毛的猜忌日深,正在用心思來對付他,如果不盡早打消毛的這個念頭,事情就會越鬧越大。在此之前,他剛剛被確診為膀胱癌,急需做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不過,為了打消毛澤東對他的疑忌,周還是把手頭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一邊,專心準備大會上的發言。開始,周恩來只寫了一個提綱大要,但是江青一定要他清理思想,具體「聯繫實際」,為此,周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翻箱倒櫃,查找資料,整整花了十天的時間,準備發言稿,再一次對當年的歷史老賬上綱上線,進行自我批判。
據周身邊的人說,周恩來寫得很辛苦,整日伏在案頭,很少起來活動。這期間,他的精神壓力很大,既要清算批判自己,又要揣摩上意,憂心勞神,每天連鬍子也不刮了,飯也吃的很少,最後寫得臉都浮腫了,兩腿腫到膝蓋以上,連鞋子都穿不下了。
提綱寫完之後,周恩來心裡仍然不踏實,不知這樣寫法是否符合毛澤東的意思。於是,在把發言提綱送毛過目的同時,他又專門附了一封信,表示自己願意像當年延安整風那樣,清算自己歷史上所犯的路線錯誤。
毛澤東的意圖就是讓周恩來當眾自揭歷史老底,並不大在乎具體寫的如何。在得到毛的同意後,周連續用了三個晚上在中央批林整風匯報會上作了題為《對我們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六次路線鬥爭的個人認識》的長篇發言。
當然,周恩來非常清楚光是檢討歷史老賬是過不了關的,還必須說出毛澤東真正想聽的話來,那就是他不配作為毛的接班人。為此,周專門在發言末尾當眾聲明:「我覺得由我來談談前六次路線鬥爭,更著重說說對我自己犯過的路線錯誤的個人認識,確有其必要性和現實性」,「我一直而且永遠自認為,不能掌舵,只能當助手」。
周恩來這種低首下心的姿態,反而弄得毛澤東一時不好再繼續往下做文章了。不過在毛看來,這件事已經初步達到了目的,從中央到地方的黨、政、軍領導幹部都知道了周在歷史上反對他的老底,是個路線錯誤的屢犯。而且周本人眼下也已經得了癌症,不打自倒,因此不必在政治上再大動干戈了,只須在他治病的問題上做點文章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