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有一位奇人鄒衍,常常向人們闡述與眾不同的陰陽五行觀點,令人驚奇。(圖片來源:Pixabay)
大儒孟子之後,稷下學宮突然出了一位奇人,帶來一套高深莫測的學說。他常常向人們闡述與眾不同甚至讓人覺得怪誕玄奇的陰陽五行等觀點。這個開山立派的傳奇人物,就是鄒衍。
鄒衍曾說,「開天闢地以來,社會按照五行相勝的關係更替、循環,比如虞屬土德,夏屬木德,商屬金德,周屬火德。每當一個朝代將要興起,上天會降下祥瑞昭示於人。」
他還說,「中國也叫『赤縣神州』,大禹時代內部劃分為九州;天下像赤縣神州這樣的地方還有九個,都被大海環繞。州與州之間,人類和鳥獸都不相通。」[1]
鄒衍的言論,涉及的都是天地、宇宙、歷史興衰的宏觀事理,世人聞所未聞,卻迅速成為各國諸侯競相追捧的政治哲學。後世將這些言論概括為「五德終始說」和「大九州說」。與此同時,一個通過陰陽五行推演宇宙天地、社會人事規律的學派——陰陽家,正式確立。
鄒氏名士 稷下大賢
鄒衍的身世和經歷就像他那難以捉摸的學問一樣。他的生卒年不詳,大約生活在孟子之後的時代;他的家族譜系難以考證,只知道他是子姓、宋愍公的後代,以封邑鄒為氏;他的從學經歷也是個謎,在史書中也僅有簡略的記載。
不過,鄒氏多名士,在齊國可說是叱吒風雲、聲名遠播。《史記》有「三鄒子」的說法,最早的是鄒忌,他擅長遊說齊王,並通過改革振興齊國;其次便是著名的陰陽家鄒衍;最後一位叫鄒奭,繼承鄒衍的學說,著書立說。
鄒衍和鄒奭都做過稷下先生,當時齊國流傳一句話:「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髡。」意思是鄒衍喜談天之玄理,鄒奭喜歡雕琢言辭,淳于髡的論說則流暢風趣。鄒衍能和相國鄒忌、稷下元老淳于髡齊名,他的才智和影響力一定非同凡響。
據《史記》《鹽鐵論》記載,鄒衍起初運用儒學遊說諸侯,不得重用。幾番碰壁之後,鄒衍發現當權者日益奢侈、不尚德政,無法像古籍中要求的那樣嚴於律己並推及百姓,於是轉向探究事物陰陽消長的規律、歷史興衰更替的變化,寫成《終始》《大聖》等篇章,共計十餘萬字。在齊宣王時期,鄒衍就在稷下學宮遊學。
鄒衍的祖輩自鄒遷移至齊,先秦時期鄒魯文化本是一體,是儒學的發源地,鄒衍又恰好生活在孟子之後,自然深受儒學薰陶,早年是一名儒生。而他面臨的問題,與孔孟無異,「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2]。當時活躍於政壇、聞達於諸侯的,是法家商鞅、兵家田忌、縱橫家蘇秦之輩。儒士秉承上古三代的道德理念,推行仁政與王道學說,難以為諸侯所用。
面對儒術無用武之地的困境,孔孟的策略是退而著書,將儒學理想盡可能流傳下去,等待未來的時機。鄒衍的出路較為特別,既然人事的道理無法打動諸侯,那就打開視野,向廣袤無垠的天地和渺茫遙遠的歷史探求萬物的生成、世界的本質,從而把握當今治國的道理。最終,鄒衍在陰陽五行之學中大成,開創陰陽家之學派。
陰陽天運 歸於仁義
陰陽五行思想,在中華歷史中由來已久,但在戰國以前,典籍中僅有零星的記載。陰陽家源於何處?《漢書・藝文志》載:「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羲和是神話中帝俊的妻子,誕下十個太陽。每天按照時間規律,羲和便安排太陽輪流東升西落,因此世間才有了日夜更替的變化。鑑於羲和的特殊職能,羲和之官就是觀察日月星象、制定歲時曆法的一類官員。如《尚書・堯典》中說:「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這類官員掌管天文曆法,不僅和農業、祭祀等息息相關,更能通過天象變化預知吉凶運勢,掌握著溝通天人的古奧學問,因此地位非常重要。古時候學在官府,那些陰陽五行的知識也在每代官員之間傳續。禮崩樂壞時,官失其守,他們流落民間,以賣技藝維生,由此帶來私學和百家之盛。然而,民間的羲和官中,並未出現代表人物或經典著作,陰陽五行成一家之學說,始於鄒衍。
遺憾的是,鄒衍的著作幾乎散佚,他的思想主要總結在《史記》中。他研究的方法,是從小到大、由近及遠至無窮。從時間上說,他從現世往前推至黃帝時代,記錄不同世代的吉凶興衰,再往前推到開天闢地甚至天地未出現的時候,司馬遷也感歎「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從空間上說,鄒衍先從所處的「中國」開始,列舉名山大川、奇珍異獸等等,無所不包,再提出中國的九州僅僅是儒家思想中的「小九州」,中國之外是海洋,海外還有像中國一樣的大陸,即「大九州」。
這些哲學,對人們來說,無異於點破迷津,揭示出層層時空中的幾分真相。因此,王公大臣初聞其說,無不驚異震悚,然而要實行他的主張,卻深感無力。其實,鄒衍談論天事,非是為了博取聲望,而是為了「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3]。他研究陰陽學,是一種迂迴的策略,通過表面怪誕、實則蘊含豐富的言論,希望諸侯能夠醒悟,從霸道轉向仁義為本的王道。
既然世界的歷史如此久遠、空間如此廣闊,執政者何必逞一時之快、爭一時之勝,勾心鬥角、機關算盡計較那一城一池的得失?既然每個朝代都按照五行相生相剋的規律更替發展,各路諸侯若想擁有天下,首先應該自省是否符合五行之德、是否得到上天的預示,再做出正義的選擇;但實際上他們在慾望的驅使下互相攻伐,豈不可笑可嘆?鄒衍的天事,關乎天下大事,超越世間事理,因而諸侯紛紛熱衷追捧,但最終無法將其變為現實。
稷下凋敝 去齊赴燕
鄒衍的理論,不僅有儒學的內涵,也能看到道家、法家等學說的影子。稷下學宮,本就是各學派交流和融合的中心,鄒衍作為稷下先生,在論辯和研習中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多派學說的影響。就在他顯赫於稷下的時候,田齊政權傳遞到第六任國君——齊湣王手中。齊湣王繼承了田氏爭霸天下的理想,帶領群臣將齊國國力推向頂峰。然而他剛愎自用、嫉賢妒能,一生大起大落,齊國更因他而幾乎滅亡。
齊湣王長年窮兵黷武,為齊國帶來沉重負擔;他嫉賢妒能,逼走了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孟嘗君。他更缺乏納諫用士的雅量,聽不進稷下先生的苦心勸諫。稷下諸子深感失望,他們像孟子一樣,四散而去,其中就包括鄒衍。失去了賢臣和謀士的輔佐,齊國開始走向衰弱。
放眼整個戰國天下,七雄並立,東西兩端齊秦爭霸。齊湣王一次次做出錯誤的決策,將齊國置於四面樹敵、孤立無援的境地。齊湣王十五年(前286年),齊國吞併宋國,威勢極盛。宋國經濟發達,又是四戰之地,為眾諸侯所覬覦。齊湣王此舉,令各國忌憚;讓齊國領土逼近秦國,齊秦之戰不可避免;再加上一心復仇的燕國,表面風光的齊國實則處於重重危機之中。
兩年後,大將樂毅作為上將軍,帶領六國聯軍攻齊,連續攻克七十二城,直搗臨淄。齊國齊湣王兵敗如山倒,在逃亡中淒涼地死去。齊國幾近覆亡,曾經令天下人傾慕的稷下學宮,也在一片戰火中黯淡凋敝。在齊國發生巨難的時候,鄒衍去了哪裡呢?
據《史記》載,鄒衍遊歷過魏、趙、燕等國。每到一國,都受到君王的敬重和禮遇。魏國的梁惠王在郊外親自迎接,同他行賓主之禮;趙國的平原君恭敬地側身隨行,親自為他拂拭座位上的灰塵;燕國的燕昭王則執弟子之禮,彎著腰用掃帚清掃道路為他做嚮導,還為他修建宮殿,表現出最大的招賢納士的誠意,因而鄒衍在燕國停留的時間較長。
古籍中還記載了兩件鄒衍在燕國的奇事。燕國有一座寒谷,不生五穀,鄒衍便吹奏律管,令春回大地,寒谷也能種出莊稼,更名為「黍谷」。從陰陽觀點看,律屬陽聲,在陰陽家鄒衍手中便生出超凡的力量,改變了當地的氣候。
鄒衍在燕國一直備受尊崇,但他的境遇在燕昭王之後的燕惠王時期發生了逆轉。燕惠王不信任先朝舊臣,聽信讒言將鄒衍逮捕下獄。鄒衍含冤受辱,仰天大哭,滿腔悲憤的他再次令天地動容。時為五月,天上竟然飄下鵝毛大雪,成了燕國都城中的一大奇聞。
待沉冤昭雪,鄒衍再次回到了齊國。這時的齊國,新君即位,百業待興,稷下學宮也非昔日的模樣。然而鄒衍卻沒有和稷下學宮發生交集,而他最後的結局亦是不為人知。他和他那神祕的陰陽學,就這樣悄然消逝在歷史的視線中。
註釋:
[1]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淮南子・齊俗訓》高誘注、《呂氏春秋・應同》等整理。
[2][3]出自《史記・孟子荀卿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