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期間上海市民排隊買菜(圖片來源:HECTOR RETAMAL)
【看中國2022年6月1日訊】五月三十一日,一覺醒來,上海宣布勝利了。
看來」上面」的思想終於傳達到各個基層了。
再也不用手持」良民證」限時放風了,看似一切都要回到正軌,但是卻找不到任何語言來描述這種感受。
預想中的欣喜若狂卻沒有來,小區群裡甚至沒有感恩戴德,連表情包都沒有;就連素來反智的群裡都沒有歡呼;社交媒體首頁上在上海的網友們也都十分淡定,疑惑中透著一絲懷疑:真的麼?
今天本來打算手持」良民證」出去放風的,現在突然不想出了。心情穩定且低落,夾雜著一絲不真實:就這?這就完了?這場荒謬大戲就這麼結束了?
過去六十天(對有的人來說甚至是八十天、九十天)發生的一切就這麼被稀裡糊塗的抹過去。主幹道上甚至開始種花,彷彿無事發生,再也沒有人去提那些被拉起的鐵絲網、彩鋼板;昨晚深夜下去倒垃圾,發現豎起的」硬隔離」已經被悄悄拆除,只有隔離樁的螺絲釘和孔洞,留下隱秘而頑強的印記,就像現下許多人心裏一樣:
路是還能走的/精神是看起來還正常的,
只是你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被永久的改變了;
在地上打的洞/在心裏留下的印記
是無法恢復原狀的。
我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倖存者吧,沒有丟掉工作、收入沒有受到影響、未曾因為彈盡糧絕而呼救、沒有因為確診被拉去方艙、沒有因為密接被拉去隔離、沒有因為確診而被鄰居孤立被房東趕走、沒有在出艙後因為沒有交通而拖著大箱子步行十幾公里回家、沒有被消毒水侮辱式的兜頭噴一臉、沒有生急病求醫無門、沒有小孩、家人、寵物在身邊、沒有親朋好友因求醫無門去世。但是我、我們能確保這些事情一輩子都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沒有任何人是倖存者,你、我、ta,我們都不是。
一場荒謬的大戲結束了,沒有任何人/組織出來解釋,沒有任何人/組織向那些被侮辱的、被損害的、逝去的生命道歉,也沒有人/組織為此負責。
我想我失落的不是它結束了,而是它又像歷史上無數次荒謬的事情一樣,莫名其妙的開始,又莫名其妙的結束,那些隱忍的憤怒,最終化作沉默,化作不被認可的」非正式/非正確記憶」,化作404.
今天小區某團長提議:既然解封了,那這個麵包團購群就解散了吧?
群裡的人紛紛說:別啊,先別解散啊,說不定什麼時候又封上了呢?
我朋友要退團購群,她說她再也不想過這種爬樓買物資的日子了。她室友勸:」別啊,萬一咱們小區出確診了,再來個封控區,不又回到過去了嗎?」
外賣回來了、小龍蝦回來了、啤酒回來了,但是安全感已經失去了。你知道你再也無法吃多少買多少,絕不囤菜、不吃過夜菜,再也無法安心的斷舍離,甚至在丟掉外賣塑料袋前都要想想:這是不是可以拿來做垃圾袋?在丟掉吃完的老乾媽玻璃瓶之前,也要想想:先別扔,萬一可以留著泡泡菜呢?
過去我們嘲笑祖輩的囤積癖,把他們一抽屜的塑料袋和重複使用的一次性飯盒當作」摳門」。殊不知那是幾十年的物資匱乏給他們留下的後遺症,是骨子裡的不安全感。哪怕他們眼見著這裡從一窮二白變為GDP驚人的全球經濟體,那種沿著鐵軌撿麥穗、雞屁股裡摳雞蛋、上山挖野菜的記憶也深深刻在記憶裡。
祖輩的囤積癖是滿抽屜的塑料袋、是過期的月餅和1969年的藥瓶,我們的囤積癖是成箱的可樂薯片、是2kg裝的口糧豆、是成箱的代餐和蛋白粉,是硬碟裡的書籍和電影,是手機相冊裡那些已經消失的長文截圖,是豆瓣電影和讀書裡那些消失的標記。
我們怕友鄰炸號失去聯繫,從豆瓣轉移到微博,從微博轉移到微信,最後微信群也炸了,只留下對方一個岌岌可危的號,也不敢講什麼。在深夜互相拍一拍,試圖理解彼此未出口的情緒。
8000塊錢租的房子和8萬一平買的房子,都不是你的,只要命令下達,就得乖乖收拾家當去隔離,把鑰匙留在門上,方便入戶消殺;沒有留鑰匙的,不僅家保不住,連門鎖都保不住。
到頭來你以為只有自己的記憶和思想才能保留住,卻發現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官方重提此事,甚至根本不承認此事曾經發生過。」解封?」什麼解封,不存在的,根本就沒有封過,又何來」解封」一說。官方新聞形勢一片向好,精選評論積極正面🌹❤️👍💪🙏。非官方經歷404、沒收轉發、評論消失、由於作者設置你無權查看,彷彿這場噩夢只屬於你一人。
於是你想起來祖輩那些無語嘆息的瞬間,你想起來年幼無知時問長輩:當年是怎樣的?你為什麼會被關在牛棚裡?長輩搖搖頭並不言語。現在你也在404間學會了沉默,每個人都緘口不語,說著只有insiders才懂的內部笑話,漸漸的這段記憶就消失在」正確的集體記憶」中。
今天早上居委轉發上海發布,通知解封。
有人在群裡問:請問解封了我從xxxx街道回我們小區,是否還需要報備?
另一個鄰居回答:報備啥啊,都解封了
問問題的人說:哎最近都關傻了
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說如果你把金魚放在小的玻璃缸裡養,一開始金魚會頻頻衝擊缸壁,試圖探尋更大的空間,但漸漸的就不撞了,只會繞著缸壁一圈一圈的巡迴。過一段時間,你把金魚放到更大的玻璃缸裡,金魚還是只會順著原來的小缸範圍環遊,哪怕阻止它的缸壁已經不見了。
四月底我朋友在長寧的小區率先進入所謂的」防範區」,但是誰都出不去。大多數居民和居委一直要求大家」嚴格防範、高標準嚴要求、不要破壞大家共同的防疫成果」。
我朋友的小區還沒有解封,但是她昨晚出去了。怎麼出去的,就是光明正大從小區正門口當著保安面走出去的。保安抬頭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小時候覺得金魚好蠢,現在發現自己就是那條魚。而且發現走出小魚缸後,外面還有個大魚缸。
如果用幾個詞來形容目前的感覺,就是:麻木、屈辱、壓抑。
麻木來自於長達2-3個月的荒唐,屈辱來自於他們甚至懶得編一個像樣的故事來圓謊,壓抑來自於今天的安靜和沉默。
高中時同學開玩笑說如何向父母坦白自己考砸了:」先回家去告訴爸媽,說我懷孕了。等他們情緒快崩潰時再說,懷孕是假的,我只是考試不及格而已。相較之下考試不及格就顯得更容易接受了。」
關了兩三個月之後突然放出來,於是每天手持良民證兩小時的放風也是值得慶賀的;買了兩個月的團購,於是現在拿著抽獎得來的邀請卡進超市也成了殊榮;有過拖著箱子徒步十幾公里的經歷,於是以一種近乎恥辱的方式才能滿足搭乘公共交通的要求也是可以接受的;能夠日常六點被大喇叭喊起來下樓排隊做核酸,大約也是能接受日後每三天就排隊續一次」命」的苛刻要求的。
因著過去兩三個月的離譜,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在朝著」能接受」的方向前進了。
我知道這篇發出來一定會被人罵,像上一篇每一個好日子都像是苟且偷歡|上海封城日記一樣被人說小布爾喬亞式的矯情。
我很好奇:
我希望這裡國泰民安,每個人都安居樂業,安心讀書和認真工作的人都得到應有的回報和尊重,我希望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安全感和快樂,能享受這片土地上的大好河山和陽光。
有的人則希望現在這種肉體上和精神上的不安長長久久的持續下去。
我們之間到底誰更愛這片土地和生活在這裡的人?
在這場長達兩個月(對有的人來說更長)的經歷中,我沒有瘋、沒有病、沒有死、沒有被掃地出門,我的肉體和精神都相對正常的存續著。但是此刻我不覺得慶幸,我只覺得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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