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 2001-12-29 03:29:00作者：
我很想家，可是我一想到回家的路就堵得慌，回一趟家太难受了。我想你们可能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买票、上车、在车上，焦虑、害怕、煎熬、等待，构成了我们的生活常态。听说外国人很瞧不起我们扎堆人挤人的现象，说是在国外，只要有两三个人也挤作一团而不从从容容地排队等候的人肯定是williamhill官网
人。我相信这是事实。这是由我们这片土地上漫长岁月累积的生活方式，老外到我们这里生活几天也会养成这一心理。因为我们的人太多了，我们的交通、环境太差了。有一年冬天放寒假，我不得不回家，车从郑州转，到郑州车站，人山人海，全是外地赶着要回家的人，自然，学生和农民工占有很大的一部分。我在人群里挤到售票处买到回家的票后，上车又成了一个问题。人太多了，根本没有秩序。交通部门安排了很多警察来维持秩序，也根本不可能维持。你在那里多呆一会儿会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个什么世界啊。它让你疯狂，真的，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快要崩溃了。又冷又饿，风一吹，身子简直就冻成冰了。刚开始还有点儿意识，到后来腿脚都麻了冻结了，脑子里也不能想什么事了。可是还上不了车，车晚点了。这还不正常吗？今年我坐一列到北京的特快车还晚点一个多小时哩。可是在车站等的人却受不了，他们开始聚在一起叫唤、喊着，骚动。我在其中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悲哀，我不知道生命究竟是什么，命运把我们抛到这里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我们的渺小，只是为了证明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还是人吗？最后警察来了，很多警察来到我们这队等车的人群中，他们拿着电棍，驱赶着我们，看到我这学生样的人还客气一些，看到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民工就有利电棍戳他们，民工受激，弹跳着向前一冲，这样就开始小跑起来，警察们不断地这么驱赶着，大声呵斥着，让我们跑起来，有人跑得慢落后一步，渐渐地一个队形出来了。据说这是交通部门发明的一个好办法，我们在车站前的广场上不停地跑啊跑的，跑出了一个队形和秩序。你想像那情景，寒风凛洌，我们呵着气在警察的驱赶下跑着转圈。说不清是悲剧还是喜剧。那个时候我不敢流泪，因为我自己必须跑起来。
还有一次，我从重庆走，坐船到南京去。我在重庆火车站看了一眼，吓得不敢坐火车，只好坐船。你到过重庆朝天门吧。天哪，那个人多。我觉得我一进去就出不来了。过完春节，大家纷纷离家出走，打工、求学，反正都是脱离常态的生活环境，走异路，与异样的环境相碰撞。但是我托人才买到的船票，也是费尽心力。到开船的时候，人同样的多。人都像逃难似地，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心硬，否则就很难走路。我买的是一个三等舱。一个目清眉秀的小孩来求我要跟我一个舱，我投机性地心善，答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领来了他的父母和姐姐，我这个心善，我这个投机，我这个别扭啊。没办法，船上人太多了。我们四五个人挤在一舱里也难受。没想到过了三峡后，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你们知道那段长江水面像烂泥塘，流速也慢。由于船的重心不稳，出现了船体倾斜的场面。船上赶紧广播要大家都到甲板上去，大家到甲板的一边帮助稳定重心，过一会儿船又往那边斜过去，我们又跑到那边的甲板上去。开春以后，正是阳春三月，太阳照着有一些热意，我们在昏黄的浊流里像快要沉没的小船上的老鼠跑来跑去。据说船沉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坐的船都已超龄服务二十多年了。我在船上跑的时候，哪里还有斯文、人格可言，我们只是要活着。
“人尽其才，地尽其利，货畅其流”，一百年前孙中山这么充满了理想，一百年后想到我们这片土地我就无话可说，说什么呢，我自己的经历，就是那些令人笑令人哭的荒诞，就是我自己每年必须回家探望父母时候的矛盾心理，那条回家的路实在是不堪回首的苦难的历程。我从来不愿意把记忆中的坎坷的道路讲出来。就在上星期我回家，又坐了一次我们的火车，我们的火车如今等级制做得相当出色了，我坐了一列最下等的火车，再一次领教了交通的可怕。据说春节期间总有一些神经脆弱者变得疯狂、或者得病或者在火车厢里活活闷死，我相信。
我们的交通也绝不是改革开放的成果，因为据我所知，文革的时候我的很多朋友们串联，坐的同样是这样德性的火车。据我所知，孙中山当年提出人尽其材地尽其利物畅其流的时候，交通同样是可怕的。孙中山为此向williamhill官网 人开了一张要建造20万公里铁路的支票，孙文在建国大纲里详细地规划了交通的情况，什么在三峡修个坝，在防城建个海港，什么打通大西南要道，建设西北出口。孙文之后，经过了近百年的建设，到今天我们的铁路远未达到20万公里，可能只有5万多一点儿。而美国在19世纪就已有了20多万公里的四通八达的铁路，在20世纪初就有了纽约等大城市至今受益的地下铁路，据说那质量是我们很少想象过的。直到今天，我们很多地方例如东北地区最好的交通仍是日本占领时期修建的。当北京城从今年三月开始伟大的“畅通工程”的时候，到现在（九月初）为止，已经罚款1200万人车次。那天我坐在出租车里，自二环上三环，堵车近二十分钟，无聊难耐，只好跟司机聊天。收音机里的交通台（如今的北京出租司机已无法离开的一个电台）里一位女士亢奋地说，“自实行畅通工程以来，北京的二环三环再也没有堵过车了”。我和司机哈哈大笑起来，司机说，这实在是个笑话。他告诉了我他们同行受罚1200万人次的故事。是啊，直到今天，我们是靠着笑话过日子。直到今天，我们很多地方的交通的想象力仍比不上秦始皇那车同轨时的局面。“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连李白都感知了先人的伟大想象。我们现在再也没有雄起了。我们的交通就成了一个笑话。我们似乎也习惯了它是一个笑话。可能是，除了李白、秦始皇这些古代的williamhill官网 人外，今天的williamhill官网 人是靠着笑话过日子的。
还有一次，我从重庆走，坐船到南京去。我在重庆火车站看了一眼，吓得不敢坐火车，只好坐船。你到过重庆朝天门吧。天哪，那个人多。我觉得我一进去就出不来了。过完春节，大家纷纷离家出走，打工、求学，反正都是脱离常态的生活环境，走异路，与异样的环境相碰撞。但是我托人才买到的船票，也是费尽心力。到开船的时候，人同样的多。人都像逃难似地，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心硬，否则就很难走路。我买的是一个三等舱。一个目清眉秀的小孩来求我要跟我一个舱，我投机性地心善，答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领来了他的父母和姐姐，我这个心善，我这个投机，我这个别扭啊。没办法，船上人太多了。我们四五个人挤在一舱里也难受。没想到过了三峡后，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你们知道那段长江水面像烂泥塘，流速也慢。由于船的重心不稳，出现了船体倾斜的场面。船上赶紧广播要大家都到甲板上去，大家到甲板的一边帮助稳定重心，过一会儿船又往那边斜过去，我们又跑到那边的甲板上去。开春以后，正是阳春三月，太阳照着有一些热意，我们在昏黄的浊流里像快要沉没的小船上的老鼠跑来跑去。据说船沉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们坐的船都已超龄服务二十多年了。我在船上跑的时候，哪里还有斯文、人格可言，我们只是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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