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石梯蜿蜒而上,当接近到我能用手触摸白墙红顶时,方发觉它们的做工原来粗糙。走进布达拉宫,与我从不曾怀疑过的威严、辉煌、王气十足大相径庭,它分为以达赖寝宫及朝政地为主体的白宫和以达赖喇嘛灵塔殿及佛殿为主体的红宫。布达拉宫内所有的宫殿空间非常之高,但都没有灯,阳光也不能照射进来,昏暗使刚从让人心悸的太阳下走进宫殿的我至少三分钟内什么也不能看见。导游非常职业地讲解布达拉宫的历史,详尽地阐述不同时期达赖活佛的功德,跟着他走过闪动的烛光,走过颂经的红衣喇嘛,走过一座座色泽艳丽的达赖佛像、高大的塔灵,穿过幽长狭窄的过廊,上上下下许多几乎成90度的木梯,我从白宫走到红宫。仰望达赖喇嘛巨大的灵塔和塑像,呼吸着充满布达拉宫每一方空气,浓郁得使人窒息的酥油油腻的体味,在粗大跳跃的烛火中,在酥油滋润着的长明灯下,在不息的经文声中,我深信已逝达赖在另一维度的空间正游走于殿堂之中,穿行于我思想与肉体之间;我深信,高达十几米金箔灵塔里他们的遗体是永世不腐的,与他们强大的意念同在,与布达拉宫同在,与西藏人生生世世不渝的信仰同在。
与不久前让我惊叹的大足石刻相比,布达拉宫的塑像从雕刻工艺来看,几乎不能算上品,我还能从支撑灵塔的塔座上清晰看到钉子的痕迹。大足石刻则不同,尤其是那处让我终身难忘的佛洞。洞内没有任何人工照明,哪怕是一支点燃的香头,但我却分明感受到越来越强的光亮,还有清新而流畅的空气,飘飘欲仙。站在尊尊佛像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清脆,从小沙弥肩上的罐子滚落,我却始终不曾在洞内寻觅到一滴水,尽管那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而更让我惊异的是众多栩栩如生的佛像竟是工匠们从洞门上的一个小孔进入后,就着洞内的岩石雕刻而成,从佛身到莲花坐皆是一块流畅而完整的岩石。待到细看佛像的飘带与他们随意披散的衣裳,我平生第一次真实而深刻地领悟到什么为“吴带当风”。
追其渊源,西藏佛教与大足石刻开山鼻祖柳本尊提倡的教义同属密宗,但纵然大足石刻巧夺天工,今天仍不可抑制地正走向风化消失,而布达拉宫中佛像与灵塔则永远镶嵌无数钻石、珍珠、玛瑙,塔前陈设着金灯金碗,宫内珍藏着无价的玉器瓷器,不尽的艺术珍品,即使殿堂前供信徒行走的大理石上也有宝石拼成的图案。站在布达拉宫外,我随处可见阳光下磕等身头的藏人;在雪域高原的任何地方,皆是转经的藏人。大足石刻,唯有清冷的佛,观光的游人。
(二)
当我们翻越5300米的冈巴拉山时,山顶上居住着靠山中寻宝石为生的两户藏人,凛冽寒风中,看到他们满面污垢,衣裳肮脏褴褛;看到他们用红布捧出的未经工匠琢磨,没有高贵身价,状如小粒冰糖的宝石;看到女人面色藏黑、乌红,皮肤燥裂而苍老;看到似冈巴拉山上风干石头的男人,他们除了居住的油腻、低矮的山洞,一无所有。就是这样的人们,过着最原始而艰苦的生活,虔诚地给佛镶上珍宝,虔诚地给灵塔度上金箔。
人,其实永远无法逃脱物质的束缚,人在社会的价值是用本身所拥有的物质数量来衡定,无论这标准对个人价值评判是否公证,至少目前为止,大多数的人给予你的尊重程度与其是成正比。即使西藏佛教中对人们宣扬的最高境界--神界,着力向众生渲染的也是神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质,那里的生灵不用为得到优越的生存条件而劳碌奔波,这也是神界与现实最根本的区别。唐卡上描绘的神界与半神界间为争夺智慧树而进行的战争不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这点?因为即使是神,也有战争,只是这战争是由物质资源的争夺转化为非物质资源的争夺罢了。
然而当西藏人将其赖以生存的货币,将其生命过程换取的宝石,将代表着自身价值的珍珠,完完全全地,虔诚地奉献给佛,奉献给存在于他们精神的提炼结晶--信仰时,他们注定会为信仰而生,即使在最困苦的绝境也怀着希望;为信仰而死,即使粉身碎骨也坚信会在烈火中得到永生。这信仰支撑着西藏蓝得透明的天空,支撑着西藏独有的文化与历史,是信仰铸起西藏人钢铁般强悍而原始的秉性,使西藏虽历尽战火与磨难,布达拉宫却从不曾让侵略者恣意践踏、纵火焚烧,这凝聚着逝者与生者的信仰,使西藏,永远不会被外族征服。
纵观历史,被喻为野蛮民族的日耳曼人掩埋了精美绝伦的西罗马帝国,落后的土耳其人敲响了豪华的拜占廷帝国的丧钟;再看现实,日本首相执着地参拜象征着军国主义的靖国神社,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不惜让儿童沾满血腥的圣战,萨帕塔民族解放军在墨西哥掀起的武装浪潮震惊世界,无争的事实展示于人,信仰,是民族永存的灵魂,是民族永生的血液。
而今天,仰视着布达拉宫的我们,信仰呢?当经历了世界史上称为两大人文奇观之一的文化大革命后,使我们受到重创的不仅是因停滞不前而倒退的综合国力,更有我们信仰的坍塌。我们坦然接受了摇滚、嬉皮、变性人、英特网;习惯了股票、期货、情人、颓废和放纵;理解同性恋;吸取国外经济发展理念与众多文化思潮,但我们除了对物质义无反顾的追求,精神世界还剩下什么?然而,纵是释迦牟尼转世,当信仰已变为残垣断壁,他亦会随风而逝。
崩溃的信仰,中华民族内心深处永远难以愈合的痛。
凯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