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的别有用心真是多余了,它透露出专制统治内在的虚弱!它们担心什么呢?它们不知道从娘胎就开始的党化教育与奴化工程是多么成功吗?
我是这样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我企图一举摧毁这十多年来孩子们业已根深蒂固的奴化人格。我站在讲台上,我穿梭在走廊当中,我混迹在学生之间……我慷慨激昂,我痛心疾首,我滔滔不绝,我义愤填膺……然而,我这算什么呢?他们讥诮的看着我,他们趴在桌上昏昏入睡,他们甚至义正辞言:老师,你反党反社会主义;更有甚者,他们会说:你在犯法!
忧伤在那样的时刻总如利剑一般穿过了我的心脏,恐惧从伤口弥散开来,笼罩了我的呼吸!我忽然明白,我其实依旧生活在铁屋子里,只是,没有人会醒来,没有人会!没有人会因醒来而活活闷死,没有人会!他们好好的活在别人为他们制造的梦中,而我,只是一个小丑,为他们的好梦,增添一些异样的色彩!
似乎也有令人欣悦的时刻。他们如痴如醉的看着我,群情激愤,热血沸腾……然而,当下课铃响起,他们便迅速平静下来,你无法不惊奇于他们的转变之快,然而,更令人失望的在后面--他们将你的话当成一种知识霸权,炫耀甚至歧视……我呆呆的站在教室门口,听他们嬉笑打闹,天空有云飘过,又迅速散去,不留一丝痕迹,那一刻,我的内心溢满恐惧。人心是如此难以相通,你用生命去投入,他以利用去接受!而语言的歧义丛生更让我倍感绝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所说的和他们所理解的竟然完全相反,可我能够沉默吗?启蒙首先是语言的启蒙,在那一刻,我明白,我的命运注定了恐惧与忧伤!
2、 我是一个教师,但我其实还是一个农民!我的父亲母亲是农民,我的姐姐哥哥们也是农民。父亲以讨米也要让我跳出农门的大无畏精神终于将我托出了农门。然而,我要对父亲说:这不公平,人生识字忧患始,你们在苦难中心安理得的活着,却要将你们无尽的苦难内化为我灵魂深处血迹斑斑的体验与感受煎熬我这脆弱的生命!
是的,他们比我受的苦受的罪要多得多,但他们却早已习惯,而我,永远也习惯不了,我在他们的苦难中夜夜难眠!我的父亲是那样感激那个据说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就创造了奇迹和神话的人。他念念不忘80年代初那几年活得像人一样的好日子。总会在节日里为那个神话自己的人斟上一杯酒,而我,多想对他说,父亲,自己喝了这杯酒吧,正是这个人,正是这种人,让你一生苦难重重!我的姐姐不过四十出头,却已银发半头,她的贫穷实在一言难尽。她有房子吗?好像有吧,可房子两壁的墙却是别人家的!邻居要起新房子了,她就没房子了,她也得起新房子,可她两手空空。
她来找她亲爱的兄弟,她的跳出了农门的有出息的兄弟。可她的兄弟混得不好啊!她是如此善良,她甚至没有一句气话一声叹息,她甚至还为她的小侄女买来了一些水果,她就这样带着一些象征性的钱回去了,她不知道,她这样的良善像刀一样在她兄弟的心尖上绞动!姐姐,你知道吗?你的兄弟,你一生没哭过的兄弟,那一刻欲哭无泪!
姐姐走了,哥哥又来了。二哥一进门就喋喋不休:你侄子真用的钱!二哥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在武汉替人家打工,大儿子在武汉读大学。小儿子当年是不情不愿辍学的,为了他大哥能把书读下去。他大约一生都会恨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我这不中用的叔叔吧!二哥说,你侄儿太用的钱了。他算着帐,把孩子说得恶形恶状,而我知道,孩子其实已够节约了,二哥只不过想对我说:兄弟,帮帮我吧!可我帮不了他,我只能装糊涂。哥哥,你能原谅你这无用的弟弟吗?我的内心充满了屈辱与酸楚。人活到这个份上,究竟有什么意思!好久,我才从这深刻的挫折感中挣扎出来,我岔开话题,我说,哥哥,说说老家的情况吧。他一声长叹,有什么好说的?今年,种田比往年成本低一些了,有些人家就不出外打工了--打工也苦啊!--他们回来了,我只好把原来种的他们的田还给他们,田少了,收入会比往年更低,这日子没法过啊!我无言,长久的沉默!屋子里弥漫了我们两人吞吐出的劣质香烟的烟雾。这些烟雾深深渗进我的身体内,让我浑身乏力,这样的状态正与我的灵魂状态相符。我说,说说别人吧!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然后平板的絮絮叨叨起来。隔壁中华家还没回来,先前还有信来,现在是一点音信都没有了,房子仍旧是被村干部打穿了一个大洞的原样,只是更破旧了;四华全家人都搬到城里去了,就靠他一个人踩麻木为生;云生的爹死了,是病死的,可云生不知浪到哪去了,我们只能将他草草烧了埋掉,惨呢,人活一辈子竟是这么个下场!二哥嘴里说着惨,但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人生惨剧,在他看来,惨,也许不过是一种日常化的生存状态罢了!他并不停顿,依旧平淡的说着。强子坐牢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当上了电工,一年不到就起了楼房。电费可真贵啊,1度1块钱,不交就给你把电线全拉掉,还三天两头找你的麻烦,交吧,也没怎么用电,一个月却得几十块,几十块啊!胜利也坐牢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养起了鸡。村子里的人家自然都不敢养鸡了,那不是帮他养的吗?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村干部组干部不管吗?管?谁敢管?谁会管?他们是坐过牢的啊。家里什么东西不见了,你还不能透露风声,还只能高高兴兴,再说了,那村干部组干部不都是坐过牢的吗?他们一个屁股出气,他们能管吗?他们不种田不打工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却常年吃香的喝辣的,从哪里来?……这就是我的家乡,这就是我可怜的父兄们的生活!我透过烟雾看着二哥悲哀的脸庞,内心充满了无词可绘的哀痛。我知道,他其实没有一点苦难感,他只是习惯了这种悲哀的生活。习惯,他们又怎能不习惯!
3、 苦难无处不在,苦难已不再令我们怵目惊心,苦难已让我们熟视无睹,苦难甚至让我们对苦难的生命充满了厌恶与憎恨。无穷的人们在贫困线上挣扎,无穷的人们在富人云集的城市乞讨,无穷的人们在强权的暗影中铤而走险……没有人关心这些人,他们被整个世界恶意的抛弃,他们的内心充满了仇恨!他们因此抢劫、因此强歼、因此杀人、因此无所不为……而更多的人只能在忍受中无名的生无名的死。然而,所有这一切不能改变什么,什么都不能改变!富人们的心,权势者的心冷漠如冰。他们才是真正的大盗!他们劫掠走了一切,他们疯狂的享受着一切……于是金钱与权势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教主,驱逐着人们日益兽性化。我的生命中,我视野狭窄的生命中竟也充满了这样仇恨的杀戮。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仅仅因为死者是书记的儿子,仅仅因为书记的儿子是众人仰慕的对象;一个学生杀了老师,仅仅因为老师说他是农民的儿子不知自重;一群学生打群架,死伤均有,仅仅起因于一个学生勒索另一个学生……而在我视线不及的地方,该有多少这样毫无人性的杀戮啊……为什么胡文海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却成就了英雄的名声?为什么那个民工要让汤山镇所有的人们为他陪葬?为什么李尚平死无定论……一切都因为仇恨!一切都因为冷漠!仇恨与冷漠淹没了我们的爱与温情。我们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们体会不出温情的滋味。我们丧失了爱的能力,我们将自己变成了吃人食物链上的一环,被人吃也时刻想着吃别人!我总是睡不好,我总是被恶梦惊醒。在梦中,我总是被持刀拿枪的人追赶,我浑身上下鲜血漓淋。我醒来,再也无法成眠,伴随我的只有自己恐慌的心跳声……恐惧让我夜夜失眠。
4、 孩子六岁了。一晃眼,孩子六岁了。孩子不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侥幸!她的父亲在结婚的时候,和她的母亲曾经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不要孩子!然而,两年,不到两年,她的母亲就挺不住了。她居然羡慕孕妇那丑陋的样子。她说,她要孩子!母性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萌发的,她的父亲永远也无法明白!但她的父亲却从此明白了母性与母爱的邪恶本性。让一个孩子来到世界竟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做母亲的虚荣心吗?女人!
母亲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多么寒冷多么黑暗多么邪恶吗?怎么可以如此轻率的让一个生命来到这可恶可耻的人世间饱受凌辱与迫害!怎么可以如此随便的让一个生命来到这下贱强暴的人世间饱受污染与摧残!他的父亲不想制造一个弱者的生命让这摆满大小人肉筵宴的人世间更增一道好菜,他的父亲也不想制造一个生命充当这人肉筵宴上凶狠横暴的食客。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父亲内在的悲哀和愤怒!然而,母爱无敌,这是一种怎样的无敌啊--于是,有了孩子;于是,孩子已六岁!孩子啊,你不知道,你是父亲一世的阴影,他面对你总是充满了无奈感与无力感,总是会万念俱灰。将来,你除了充当人肉筵宴上一道寻常的好菜,就是充当饱食终日嗜血如狂的食客,你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孩子,你知道吗!
于是,我的孩子有了一个奇怪的名字:梁衣寒。孩子,这个世界是如此寒冷,寒冷得令人痛彻心肺。你作好准备了吗?你若不想做一个吃人的畜生,一生一世,你必需以寒为衣!
5、 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着我们!这是一个无日不可死的世界,这也是一个无地不可死的世界,这更是一个没有任何原因均可死亡的世界。我们不说战争,不说瘟疫,不说饥荒,不说……我们不说这大面积的死亡。我们只说那坐在屋子里从天而降的灾祸吧!
你早晨起来,精心的梳妆打扮,然后,你高高兴兴的带着妻子和孩子一起去上班。妻子说,一起过了早去吧。于是,你们一家人在一个早点摊上坐下来,你们用一碗豆浆来体味天伦之乐,你们每人喝一口,你们喝得多么幸福!可瞬间,你们就趴在了桌子上,永远也不再能醒来!你们至死也不曾明白,豆浆里渗满了烈性的毒鼠强!生命与幸福刹那间灰飞烟灭,这是怎样可诅咒的死亡!
你和妻子在家看牒子。你们没碍着谁,你们只是在自己家里看牒子。世界上没有哪一国哪一个政府规定在家里看牒子,即使是充满性交的牒子是犯法的。没有如此公然无视人权与尊严的国家与政府。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可门被踹开了!一群公服楚楚的大汉闯了进来,他们给你们戴上手铐,他们搬走你们的牒机,他们粗暴的将你们推上警车……他们说,你们违反国家法律公然看黄牒。你们的肉体的确还没有死亡,可这样的伤害与摧残比死亡更可怕,你们将永远生活在恐怖之中!
你是一个有良知的孩子,你才23岁,你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饱含深情,你对你的同胞饱含怜惜……为什么这个民族千百年来总是死气沉沉?为什么你的同胞千百年来总是苦难重重?你多么渴望这个民族快点理智起来,你多么渴望你的同胞们真正幸福起来。你在思考,你一直在思考!你的同学们不知道你纤弱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充满了爱与同情的灵魂。你因此思考,你因此写作。天地作证,上帝作证,一切有良知的眼睛作证,你的每一个字每一篇文章都充满了人类高贵的德性!然而,你却被抓进了监狱!他们说,你危害了国家安全!如今,他们不审不判,他们将你关在监狱里已三个多月了,小妹,你还好吗?你是否时常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是否,你其实早已死亡,我所有这些文字只是一曲迟到的挽歌?小妹,你叫刘荻,你的名字是一种柔弱的草,类似于芦苇。帕斯卡尔说,人是芦苇,会思想的芦苇,这颗芦苇因会思想而高贵。他却不曾想过,会思想也会带来死亡!
还有你,蔡陆军;还有你,李益斌;还有你……你们还好吗?你们是否还活在这可憎的人世间!
当我写着这些名字时,我的内心不知是苦是悲,是酸是楚,我只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良知;我只知道,和他们一样,我的头顶也高悬着死亡之剑,他随时会猛劈下来,让我魂飞魄散……
6、 这是2003年。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年头。雨从年前下起,下过二月,下过三月,现在,已是四月。和下雨同步,在这个国家的北方,在一个叫北京的地方,五年一次的换届选举幕起了又幕落了。真热闹啊,铺天盖地的红旗,铺天盖地的媒体,铺天盖地的镁光灯……熟悉的笑脸,衣冠楚楚的笑脸,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万众瞩目之中,拙劣的神话在党章中落成了。一切权力,人民的一切权力都被抢劫了;财产,人民的一切财产都被瓜分了……在光明正大的旗帜下,在伟大光荣正确的旗帜下。
其实,这一切我们是多么熟悉!是啊,没有什么两样,五年前就是这样。这场雨五年前下过,一直下到现在,这场雨还将下下去,一直下到五年之后,五年之后的五年之后。好长的雨啊……在这样的雨中,我的父兄们脸上依旧悲哀的表情在我的心头摇荡;在这样的雨中,我的学生们麻木的脸、恣肆的脸在我的眼前纵横;在这样的雨中,我的孩子只能以寒为衣;在这样的雨中,刘获们仍会随时在我的生命中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样的雨中,除了忧伤和恐惧,我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只有死亡才可结束这场雨,可我一样恐惧死亡!
7、 没有尽头的雨季,浓重粘稠的黑夜,无边无际的忧伤和恐惧,我看不到希望!
可是,正义的炮声响起来了。当精确制导的导弹落在专制与独裁、邪恶与无耻、下贱与暴虐、黑暗与堕落……头上,我的内心充满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欢乐!
然而,愚蠢的反战声弥漫了宇宙,我的欢乐竟然如此孤单与薄弱!只有那个国家代表了人类真正的方向,只有那个国家可以把人类从漫漫长夜中拉出来进入光明。所以,来自那个国家本国的反战声令人感动。那是和那个勇敢的牛仔总统的决心一样高贵的理性与良知。而在欧洲,囿于对老大帝国的无尽怀念,囿于对虚幻的荣光的缅怀,囿于对所谓国家利益的维护……偏见与无知,私欲与权谋遮蔽了他们清明的双眼,他们加入了反战的行列!他们不知他们在与邪恶同谋。他们不知他们在背叛自己一直所信奉的。而在我所置身的这个国度里,居然也充满了反战之声!这个无人的国度里,他们可耻而又极富表演性的高呼着反战,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聒噪声!他们不知他们同样生活在萨达姆邪恶的统治之下吗?他们久已作惯了奴隶,还想永久的做奴隶吗?他们甚至还要继续前进一步以做奴才吗?亦或是想向萨达姆们献媚以换取同桌吃人的资格?
我真的无话可说。我只能说,生活在专制国度里的人们是无权反对这场战争的。我多么想说,让战争来得更猛烈些吧,让战争来得更广泛些吧,上帝,我不想做奴隶!我不想长久的生活在恐怖与忧伤之中!--这样的日子让人真想发疯!
8、 我的文字真的抵达了我的内心吗?我的内心生活真的如此荒凉吗?我的所有经验真的可以涵纳人世的真相吗?我的真诚真的如此纯粹吗?我的良知真的无庸置疑的可靠吗?我的文字难道不是充满了狂乱与迷雾、偏执与成见、无知与残损吗?我其实无法相信我自己,无法相信自己的言说。我的内心其实只是一片虚空!我因这文字而为恐惧所捆绑,越挣扎她就勒得越紧。我无法相信这个世界,可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以自我确信。我活着,没有可以皈依的价值支点,没有可以安抚动荡的道德关怀,没有可以引渡超越的彼岸信仰……其实,我的内心一样充满了仇恨与冷漠,也只有仇恨与冷漠!我的文字就这样走向了我的反面,她是对我的嘲笑与肢解,我在她残酷的肢解与嘲笑中不知不觉临俯于分裂与崩溃的边缘,随时有自我毁灭的趋向!
9、 为什么,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伤?因为我生活在一个话语的泥潭里既无法准确表达也无法抵人心脏。我总是置身于语言的葱郁荒原之中倍感空虚与失语的挤压与贼戕!
我的父兄们苦难重重的生活总让我置身于血迹斑斑的屠宰场倍受死亡总会如期来临的煎熬与折磨!而我的贫穷与无力更让我长久的浸渍在屈辱与卑微之中看不到生活的理由与希望!我又怎么可以摆脱那恐惧与忧伤!而仇恨与冷漠正如此疯狂的肆虐在这无爱的人间,世界变成了人性的荒原与肉体的加工厂!血,我的眼前除了血还是血,血,只有血!我的生活就这样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伤!更何况啊,我没有说话的权力,没有思考的权力,没有选举的权力……我无法拥有安全感,我不能捍卫自己的尊严与独立,我生活在一个总能让启蒙者异化为小丑的铁屋子里,我的良知让我无法安宁!
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伤?因为我的内心同样充满了仇恨与冷漠,我成为了自己不可战胜也不敢正视的对手!……
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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