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人民,宣布你死刑!(1)

发表:2004-11-28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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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十年代的镇反运动开始,williamhill官网 进入了枪毙成风的恐怖时代。那时枪毙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只要村长或者驻村的工作组长之类的人点个头就行,想杀就杀,毫不犹豫。四川人从此有一个很幽默的说法,把枪毙叫做“敲砂罐”--打碎一个人的脑袋就像敲破一个砂罐那么简单。说某人被枪毙都不直说,只说被敲砂罐大家便明白了。

其实那时人的脑袋还不值一个砂罐,人家真正把你家的砂罐打破了你还可以理直气壮的索赔,而脑袋被敲碎了,家里的人却不敢吭一声,甚至不敢去收尸,人性在这里被践踏到了极至。

我是在镇反以后出世的--幸好没赶上,但是我却从长辈那里知道了许多关于镇反的血腥故事,听起来毛骨悚然。后来我长大了,也目睹了多次枪毙人的场面,依然非常可怕。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些被枪毙的人,除了少数真正的罪犯外,大多数都是被冤枉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被人淡忘了,有些年轻人甚至根本不相信我们曾经有过那样耻辱而恐怖的时代,他们认为那些故事都是编的,人类不可能残忍到如此程度。这除了让人叹息外,也让人觉得,是有必要将那些历史真相写出来了,不然再过几十年真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一 偶然之间死去活来
先从轻松的说起,其实也未必轻松。
话说八十年代后期,我在Z县县志办公室任编辑,办公室里有一位调研员叫范远茂(去年去世),此公是Z县第一个农业互助组的创建者,先后任过六个区的区长(副),资格很老。一日他与我闲谈起当年的镇反运动,说他当年在官坝区亲自主持过多次公审会(枪毙人的会),有一次枪毙12个人,同时拉了一些人来陪杀场,他一声令下 “把他们拉下去枪毙了!”行刑的民兵们便像拖猪一样把那些死刑犯拖下去,接着就是一阵枪声。枪响之后清点尸体却发现多了一个,原来把陪杀场的也枪毙了一个。人命关天,这可不是好玩的呀!我问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范远茂说,这在当时不算什么,补一个手续就行了。他说的补手续就是写一张纸条,就这么轻松。

几乎同时在黄金乡发生的一件事与官坝的故事相映成趣,不过其结果恰恰相反--故事的主人死里逃生。

黄金乡金银村有一个姓方的青年人,在成都某高校读园艺专业,毕业后娶了一个成都妻子回Z县,正醉心于自己的田园生活,忽然就被列入了枪毙名单。那时黄金和汝溪同属一个区,开公审会时要把全区的罪犯都集中到汝溪一起枪毙,以壮声势。方某被押赴汝溪执行枪决的路有几十里远(那时没有公路),其中要经过一道山溪。这道山溪平常不深,可以涉水而过,这天却忽然发了山洪,波涛汹涌,无法渡过,解押方某的民兵只好远远的绕道而行,这一绕就救了方某的命。汝溪那边久等不至,怕误了大事,就迫不及待的开枪行刑了,等方某一行赶到早散了场。第二天上面有人来通知说,方某可以不杀了,已经引颈待毙的方某于是从鬼门关检回了一条小命,他实在是太感谢那道救命的山溪了。

40多年后,1994年夏的一天,我在一位当地政府官员的陪同下前往黄金拜访这位已经70多岁的传奇老人,他和妻子--那位当年的成都姑娘正在精心料理他的苗圃,一见我和那位官员他就满脸堆笑--那种很扭曲的笑。我本来想从他那里挖点东西出来,谁知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的说“共产党好啊……呃,人民政府好啊……呃……”我顿时从心底升起一阵悲凉。

与方某有些相似的是,当时一位官员在一大叠报批枪毙的名单上盖章时,不小心夹着翻过了两页,这样就有两条人命活了下来。

二 杀无赦 斩立决

下面的故事就有些沉重了。

枪毙进入高潮时,到处一片血腥,一些地方乐于将父子、叔侄、兄弟同时枪毙,近乎灭门。石柱县一对父子临刑时,其父慷慨赋诗“父子今朝同赴死,黄泉路上我不孤。”

除了枪毙所谓恶霸地主反革命外,还莫名其妙地枪毙了许多人。

Z 县泰来乡罗家岭人、四川大学教授罗广瀛(字介仙)被Z县派去的民兵从成都押回执行枪决。罗广瀛是国军15兵团司令、著名起义将领罗广文的堂兄,早年留学日本,一生从事教学和学术研究,据说他编写的“蚕桑”教材直到八十年代还在四川大学使用。解放前夕,罗广瀛痛感国民党贪污腐化,以兄长身份冒着危险前往罗广文司令部劝说罗广文率部起义,投向共产党(我读过有关资料)。罗广文后来毅然起义,促成了成都和平解放,不能说没有罗广瀛的一份功劳。像这样一个人却要被枪毙!我在编《Z县志》时,曾在档案资料中见到罗的妻子写给政府请求宽大的信,信上说,一家八口全靠罗广瀛养活,望给予宽大处理,给全家人一条生路。但是,那些杀红了眼的人最后还是用一颗子弹结束了罗广瀛--一个知名教授、一个对促成成都和平解放做出贡献的人的生命,从而也把他一家八口人推上了绝路。

更无辜的是马剑秋。

马剑秋是Z县石宝人,临解放时担任Z县自卫总队长,掌握着全县的武装力量。他接受了许多新思潮,坚信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能够给williamhill官网 人民带来幸福,所以当解放大军进军西南,快要到达Z县时,他通电Z县48(?)个乡宣布起义,命令所有武装人员将枪支弹药全部上交集中封存。他还派人守卫县档案馆,使历史档案无一卷毁损。
一切停当后,他徒步城外数里迎接解放军入城。意想不到的是,解放军入城不久,新政权稳定局势后,马剑秋马上就成了阶下囚, 然后被枪毙。

在狱中,马剑秋得知自己被判处死刑后,心情万分痛苦,他流着泪写了一份“刑场上的演讲”,倾诉自己的痛苦心情,他说(大意),他一直在寻找救国之道,对于国民党他很失望,现在终于盼来了共产党,终于有了希望,可是却要被枪毙,再也看不到希望了。但是他对自己的起义之举依然不后悔,在最后的时刻,他要高呼:williamhill官网 共产党万岁,毛泽东主席万岁,斯大林元帅万岁!

1984年,我在档案资料中读到了马剑秋这份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刑场上的演讲”,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不知说什么的好,那时我负责编《人物志》 ,我便根据材料写了一篇《马剑秋传略》,我觉得他是Z县历史上一个重要的人物,但这篇传略后来并没有收入《Z县志》。

关于马剑秋的死,我问了我父亲。父亲当时是县财政科干部,参加了马剑秋的公审大会,亲睹了马剑秋被枪毙的场面。父亲说,马剑秋被绑赴西山公园刑场,与梁树芬(上芬下木)、伯永梁(皆国民党Z县官员)等十数人站成一排,临刑前马剑秋要求讲话,然后就简短地讲了一会,大意跟我见过的“刑场上的演讲”差不多(他被反绑双手,当然不可能拿着稿子讲话)。站在旁边的同样被反绑着的梁树芬(上芬下木)很不耐烦地对马剑秋说:“马上就要枪毙了,还说那些做啥子!”但马剑秋还是高喊了“共产党万岁”才饮弹而亡。

马剑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难道还不知道正是williamhill官网 共产党领导的新政权要了他的命,使他的一切希望彻底破灭,虽然他曾经“弃暗投明”。
马剑秋倒下的那片西山公园草坪后来长期成为Z县的刑场,一批又一批的人在那里倒在枪口下,鲜血一次又一次浸透了那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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