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国入侵苏联。这对毛泽东的打击非同小可。苏联是他的资助人、他的希望,一个被削弱的、自顾不暇的苏联显然不能对他像以往那样帮助了。多少天来,毛都睡不着觉。
首先,如果他跟国民党真的大打起来而又打不赢的话,毛不能指望苏联出马帮他。他马上命令:"对国民党敌后各部应停止任何攻击性行动"。
对日本,他是小心不去触犯。德国入侵以后,斯大林日夜担忧东西两面受敌,要中共牵制日本,保证在日本侵苏时帮苏联打日本。莫斯科来电问毛:如果日本进犯苏联,中共可能吸引多少日本兵力?为了鼓励毛行动,季米特洛夫七月七日发电报说,这就陆续寄一百万美金来。两天后,共产国际要中共订出"具体步骤"。大多数中共领导人都认为如果日本打苏联他们应该行动。一向谨慎的刘少奇给毛打电报说:要是日本向苏联进攻,八路军新四军必须反攻,以牵制日本。毛认为日本一定会打苏联:"日苏战争有极大可能爆发"。但即使如此,中共军队也不能打日本。七月十八日,他给刘覆电:"八路,新四军大规模动作仍不适宜,还是坚持熬时间的长期斗争的方针,原因是我军各种条件均弱,大动必伤元气,于我于苏均不利。"他的政策是让苏联人自己去打:"全局决定于苏联打胜仗。"他对八路军负责人彭德怀说,任何与苏军的作战配合,都只能"是战略的配合,是长期的配合,不是战役的配合与一时的配合"。对部队毛一再下令:"不要过分刺激敌人(日本人) "。
既不打日本人,又不打蒋介石了,毛有了闲暇。他着手整党,要把中共变成一架驯服的机器。
一九四一年下半年,中共共有七十万党员。九成以上是抗战以后加入的。他们中许多人是年轻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志愿从国民党管辖的城市来到中共根据地。这批年轻的志愿者对毛特别重要。长征老干部和根据地农村入党的人大多是文盲,而这批年轻的志愿者教育程度比较高,毛未来的政权需要有文化的管理人才。毛要整党,这批青年首当其冲。
集中在延安的青年大约有四万人,多是十几二十岁,由中共地下党把他们介绍到这来的。到达延安时,他们无一不是兴奋万状。新来者被编入各种学校受训。但很快的,他们就或多或少失望了。他们来延安是冲着一个梦,这个梦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最使人失望的是,“平等"问题。这个他们理想的核心,竟然在延安无踪无迹,不平等、特权比比皆是。就吃来说,每个单位都有大、中、小三灶,中灶的肉、油大概是大灶的一倍,小灶就更多了。高级领导还有特别的营养食品。
穿着也是一样。一般人穿当地自织自染的土布,粗且扎人。领导人穿国统区进口的舒服的斜纹布。毛的内衣内裤是极细的布。一个曾经为毛家洗洗补补的佣人告诉我们,她本人不够穿内衣裤和袜子的资格,只能穿空心棉袄,经常都在感冒。
日用品像烟草、蜡烛、写字纸都按等级分配。说到孩子,中共领导的孩子可以送去苏联,或有自己的保姆。职位低一些的高干的妻子生产可以进医院,产后有专人服侍。再低一些的干部可以送孩子上保育院。有幸结婚的一般干部,要么不敢生孩子,要么自己想法子对付。
艰苦的生活条件使疾病常常发生,但是医药分配也按等级。毛本人有美国医生马海德,还有两个苏联医生。如有什么需要,他直接向莫斯科要,或给重庆的周恩来打电报。医院分高干病房跟一般人病房,进医院得要介绍信,连病人的饭菜也分等级。
抗战刚开始时,延安有个国民政府派来的红十字会医疗队,给一般共产党员和老百姓看病。但不久它被赶走了,有谣言说它用的针药全是有毒的,还在食水里下毒,散播细菌。
延安最显眼的特权标志是汽车,这里唯一的一辆汽车,是纽约洗衣房华侨捐赠来运送伤员的。但毛把它"私有化"了,做了他的专车。人人都知道这是"毛主席的小包车",跟毛很接近的王稼祥夫人朱仲丽都以为这"是宋庆龄从国民党地区搞来,专门送给毛泽东用的"。年轻的司马璐看到毛和妻子江青乘车经过后说,江青穿着深红色的春装,"和毛泽东在车中双双风驰电掣,招摇过市,路人都为之侧目"。
延安盛传着一句笑话:"延安就三样东西--太阳、厕所、空气是平等的。"毛很清楚特权是人们耿耿于怀的敏感东西。一天,老朋友曾志;来吃晚饭饭后毛请她再来。她冲口而出:"那我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到你这里来会餐!"毛收住了微笑,显得有些尴尬。
党是这样向年轻的志愿者解释等级制度的:"同志们,并不是这些领导同志自己要求享受得好一点,而是党的命令,党因为这些同志对党的贡献和现在所负的责任,就有权利命令他,要他把健康保持得更好一点。比如,毛主席,党可以要他每天吃一只鸡。
尽管失望,年轻的志愿者却没法离开,他们进了延安就出不去了。其他地方,包括别的红色根据地,都一概叫做"外面",可望而不可及。过来人说:在延安的老干部中,新干部中,思乡病很流行。
司马璐在医院里看到下面的一场戏: "我们没有病,为什么把我们送到这里。"两个江西佬一面在咆哮着,一面在企图挣脱政治指导员的手。指导员对他们说:"同志,你安静一点。"又招呼几个武装同志把他们压住。……两个江西佬继续在诉说:"我们要回家看看双亲和儿女,一次再次请假不准,硬说我们有了神经病,送我们到这里来。"
这时,有个好事的干部走过去,指指两个江西佬胸前挂的"长征纪念章",对他们说: "同志,记得你们有光荣的革命历史呀!"
两个江西佬回答说 "这个东西有屁用,我们死里逃生,受伤十几次了,现在人家升官的升官,有好吃好穿,我们为的什么,还不如回家种田去。"
对年轻的志愿者们来说,逃跑更是难于上青天,抓回来面临处决。大部分也就断了走的念头,留下来了。就是这批人毛得用来做他的权力基础。显然,他们不是权力基础的材料。要他们为中共冲锋陷阵,毛得从根本上改变他们,重新塑造他们。这个工程就是著名的"延安整风",于一九四二年初揭幕。
首先,毛拿三十五岁的共产党员作家王实味开刀。
王实味曾翻译过恩格斯、托洛茨基的书。三月十三日,延安的主要报纸《解放日报》连载他的文章(野百合花)。毛一看就留了神。王实味写道:延安青年近来似乎生活得有些不起劲,而且似乎肚子里不舒服。 为什么呢?
王实味的答案是,延安青年失望了,对等级制度失望了,对革命队伍缺乏"爱和热"失望了。他引用路上听到的两个青年女子的一段对话:"动不动,就说人家小资产阶级平均主义:其实,他自己倒真有点特殊主义。事事都只顾自己特殊化,对下面同志,身体好也罢,坏也罢,病也罢,死也罢,差不多漠不关心!"
"说得好听!阶级友爱呀,什么呀--屁!连人对人的同情心都没有!"……;
(野百合花)继续连载时,王实味把话说得更单刀直入。"一种人说:我们延安并没有等级制度:这不合事实,因为它实际存在着。另一种人说:是的,我们有等级制度,但它是合理的。这就须要大家用脑子想一想。"
王实味呼吁人们自己用脑子想,这就已经大逆不道了,他还提出了自己合情合理的观点:"我并非平均主义者,但衣分三色,食分五等,却实在不见得必要与合理 ","如果一方面害病的同志喝不到一口面汤,青年学生一天只得到两餐稀粥……另一方面有些颇为健康的 "大人物",作非常不必要不合理的"享受",......这是叫人想来不能不有些"不安"的。
毛看到这些话后,猛拍办公桌上的报纸,厉声问道:"这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挂帅?"他立刻打电话给《解放日报》。报社马上受到整肃。
王实味又把更尖锐的思想写到墙报上。王实味在墙报文章里大声疾呼:"党内的正气必须发挥起来,邪气必须消灭"。"我们还需要首先检查自己的骨头□向自己发问:同志,你的骨头有毛病没有?你是不是对"大人物"(尤其是你的"上司")有话不敢说?......要了解,软骨病本身就是一种邪气,我们必须有至大至刚的硬骨头!"
王实味的墙报被贴在布上,高高地悬挂在南门外,延安最热闹的地区。文章不长,但人们从四面八方川流不息地赶来,看的就是那短短的几行字,那几行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王实味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一天晚间,毛泽东打着马灯去看了王实味的墙报。他看到激动的人群,感到了王实味极大的号召力,当即决定狠整王实味。他后来说:"不少的人,从很远的地方跑到小鞭沟看他的文章,但没人看我的呀!,"王实味在延安挂帅,他出墙报,引得南门外各地的人都去看,他是"总司令",我们打了败仗。"
毛理屈词穷,只好给王实味冠以"托派"的罪名。王实味从前私下说过一些关于托洛茨基和斯大林的话,如说托洛茨基是个"天才","斯大林人性不可爱",在苏联清党时"不知造就了多少罪恶"。这些话被公开扯出来批判。王实味被关押。
他短暂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单独囚禁中度过的。一九四七年中共撤离延安时,王实味被带上,途中被处决。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被大刀砍死,扔进一座枯井。那年他四十一岁。
来源:希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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