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工作一年有余。在学校时,我是循规道距,听话的学生;在单位里,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技术员,生活一帆风顺平淡无奇。那年我二十二岁,从来没谈过恋爱,我喜欢看小说,电影,在我内心,我渴望着小说里描写的永恒爱情的来临。当时,电影院放一部苏联的老电影,叫《红帆》,寂寞时,我就幻想在海面有一面红帆向我驶来......
下班后,我会在办公室看看书,学学英语。海滨公园周四有英语角聚会,有时我会约同事一起去。
那天英语角重新开张,气氛很热烈,有许多大学生和高中生。开场时,首先是我们小城里的几位著名英语老师讲话(都讲英语),后来自由发言,有胆大的学生上前或结结巴巴,或怪腔怪调大讲一通英文,下面经常有善意的笑声。最后,一个外地人出现了,表扬了前面同学讲英文的勇气,又谈了点学习的方法。他准确流利的英语发音,大方得体的气质立刻把大家给震了。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自我介绍来我们小城出差,恰好路过英语角,他本人刚从加拿大留学回来不久,是一所北方高校的英语教师。
这时,我有点想起来了,这个人刚才就站在我旁边,由于他与当地人不同的气质,我好像还多注意了他俩眼,而当时他好像也注意到我,我赶快把眼神转到别处了。真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到后来自由交谈时,他就马上被那些学生围在中心。我其实也想和他谈谈,却不好意思挤进去。我的那位同事非常仗义,虽然他的英语程度不高,却对我非常有信心。他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样子,拨开众人,先跟那外地的英语教师握手,后又交换名片,然后把我吹嘘了一通,说我在单位如何刻苦学英语,程度如何高,而且也是从北京来的......那英语教师非常大方,说他还要在我们的城市盘桓一些日子,如果我学英语有问题,尽可向他请教;我看得出,他对我比对那些小高中生们更热情一些,这使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有点害羞,又那么好学"这是他对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我们真的通了电话,好像真的是为了练习英文,每次我都称他老师。一个周日的下午,我从单位骑单车来他的住地,一个邻海的小别墅。我们就在前面小小的海湾慢慢散步,他还提着像机。那个下午,我们没说英文,说的是工作,家庭:他出差来是为校定一批转口贸易的英文合同,工作快结束了;他的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有一个女儿;他四十一岁......
南方暮春的下午,偏西的日头照得海水明晃晃的,不约而同地,我们好像都在看着远处的青山出神。在海边的礁石上,我们照了几张像。我告诉他我该走了,晚上我还有一个Dating呢。(其实,也只是一帮朋友的聚会。)
周一,下班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书,却总有些心不安,像在等待什么。八点多了,门房老头喊有人找我。我探出头,又赶快缩回去了。是他!我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小镜子,梳头,抹口红。看我荒乱惊喜的样子,看门老头在那儿摇着头咂着嘴笑。
外面,好像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爽,灯光柔和,空旷的路上几乎没有车,大街上似乎只有我们俩。没有约定的相遇,两人都掩饰不住的愉快,有好一会儿,就默默地推着单车走,感觉清新沉静。路过一家园林式的酒店,我提议进去喝杯咖啡。在进门的时候,他像西方男士那样轻轻在我身后扶了我一下,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我的心轻轻颤动了:就像从蝉蛹脱变成美丽的蝴蝶;一刹那,我感觉自己不是那个梳着短发的普通女孩,而是一个发鬓高盘妩媚高贵的淑女。
酒店大堂灯光明亮,只有三,五个服务员,轻柔的音乐伴着清清的流水声。他讲在加拿大留学的经历,讲为什么回国,讲尼加拉大瀑布。也许最开始把他当成老师,所以似乎习惯了他讲,我听。(而此时,我再不好意思开口称他为老师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正面称呼过他了。)他讲时,我会悄悄端详起他:他是南方人,在北方生活多年,有南方人的灵秀,北方人的大度;过四十了,显得还很年轻,却又成熟,自信,沉稳...我走神了。
周四,是英语角聚会的日子。我盼着,却又有些害怕。他的气质,谈吐深深地吸引我,可他是......。那天,喝完咖啡,他送我回宿舍,两人并行骑自行车,靠得太近,差点撞在一起。晚上,我犹犹豫豫,到了英语角,明亮的灯光下,还有大伙的笑声,他被围坐在中间,我都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了。在阴影中,我转了又转,碰到一个朋友,我悄悄地走开了。周五,他打电话来,将去外地出差五天,本想昨天就想告诉我,却在英语角没碰上。
我明白做一个好孩子我不应该的对一个有了家的人产生感情。从小到大,我是公认的好孩子。我有一张那时的照片,是在一个朋友的送别晚宴,后面是大红的婚宴背景,照片中的我喜笑盈盈;实际上那天我表现的落寞,远远超过那即将与男友分离的女孩,我遭到大伙儿一致地取笑,我不置可否,思绪总飘到别处。上班开会时,我在纸上画着象征着他的名字的星月山川;当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我会第一个跳起去抓电话...那几天的分别,我明白我是真地陷进去了。
周三,是他该回来的日子。他打电话来,约好第二天去英语角碰面。听到他的声音,我的阴霾尽散,高兴的要飞起来,但我想到他回来后,很快要回北京了,我又感到一丝惆怅。同办公室的高工很宽容地笑眯眯地看我走进走出,时而兴奋,时而沉默......
周四,一整天,我的心像飘着。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到了英语角,他已经在那儿了,还是被好些学生围着。我在一边也搭不上话,他看见我,很大方地叫我过去他身边,弄得我更紧张了,总觉得大家都在盯着我......
从英语角出来,推车走在树影中,我才松了口气。小别重聚,感觉更亲近了。隔着车,他攥了攥了我握着车把的手,告诉我这五天很想给我打电话,却因为是国际长途而不好意思提出;我不敢告诉他我在纸上画他的名字,怕他笑我。(第二天,我还是给他看了我画的包含着他的名字的画。他很感动,说我是个傻孩子)他告诉我,希望我和他能到一个荒岛,就我们俩个人;他说和我在一起,他感觉变年轻了,全身的血在沸腾,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他本来就很年轻啊。我们就这样走着,他说,我听,真希望就这样走下去......
周六晚,在海边,周围都是成双入对的情侣;在黑暗中,他想拥抱我,我却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我还没恋爱过,我还在等待着真正的爱人...他像大人对一个孩子,只说我是一个傻孩子,却再没挨近我了。我在心里感激他,觉得他对我很好:尊重我,爱护我;于是我对他又产生一丝内疚,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晚上过得憋扭极了,我们进退两难,骑着单车在小城里漫无目标的游荡。
周日,是我们约订好的最后的晚餐。很早他就说他要请我在一家最好的宾馆吃顿晚餐。也许是感觉西餐浪漫,我说想吃西餐,于是临时找了家挺高级的西餐厅。那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西餐,他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心里沉甸甸的。临别那一刻,我真渴望他能再攥攥我的手,再拥抱我一下。但,什么都没发生。他说我回北京时,可以去看他。虽然当时我很年轻,也明白这种话是不能当真的。我几乎要哭了,只觉得心里很委屈。我明白,从此一别,很难再见了。
回到宿舍,我走来走去,心像被掏去了一块,充满忧伤。又跑回单位给他打电话。在空空的办公室,铃响三声震得我心惊,最后一刻还是扣下了电话,对他,我还能说什么呢?
周一上午,上班没精神。电话铃响起,竟然是他!他马上就要走,照片洗出来了,问我是要他从北京寄来,还是我现在去取。我说我马上过去,桌上恰好有我托同事好不容易买来的十个芒果(我还一个都没舍的吃呢)我连想都没想,就拎上了。
外面乌云密布,要下雨了。我不带雨衣,显得更悲壮一些,让他看看。又到路边折了两束花枝放在芒果里。到他住的地方,我几乎湿透了。远远地,看见他撑着一把黑伞在雨中,我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走近他时,我第一次注意到见他发端中有零星白点。他给我照片和底片,其中有一张他的底片,站在海边的礁石前,是那天下午我给他照的。下午,我接到他上飞机前的电话,谢谢我送的芒果,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那时,在傍晚,我常会去楼顶,看着天上的流云发会儿呆。我常会讥笑自己:你可真是一个小瓜啊。
我期盼的红帆来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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