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德协麦朵,今年十五岁,在藏区的一所中学念书,今年某一个月的一天,我的父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含着泪水对我 说,麦朵我知道你很想到那边去,这几天正好有一个机会,有一批人要到那边去,我已把你和妹妹托咐给了他们,让他们带你们过去。我听到这个消息,又是高兴又 是难过,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到那边去念书了,但难过的是要离开爸爸妈妈。妈妈说,你离开了妈妈到了那边有达赖喇嘛照顾你们,比留在妈妈身边还要好,只要路 上小心,到了那边就好了。在这以后的几天,妈妈为我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衣服,以及路上所需的东西。
在一个月黑的夜晚我 们由向导带领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我们是先到日喀则和其他人集合一起出发的,我们这一行一共有三十五人。前三天的路程我们都是坐车的,白天休息,晚上起 程,一路都很顺利,没有碰到什么麻烦,所以大家都很轻松,似乎觉得就这样可以平安地到达印度了。然而没想到三天以后当我们即将到达边境的时候,事情一下子 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们的向导失踪了。刚开始我们还以为他可能到前方去探察路线,但我们等了很长的时间他还没有回来,我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到第二 天他还没有返回来时,我们确信他已卷走了我们的钱潜逃了。
当我们明白了我们的处境时,男人都开始诅咒起这个该死的骗子, 女人们都开始哭起来。我们既不知道前方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解放军的岗哨在什么地方。我们大家都六神无主地傻傻地呆着,正是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的不知 进退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放羊的牧人过来,我们象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的向他迎过去。他知道我们要去那边,就告诉了我们前进的方向。让我们对着太阳升起的 地方走。我们千谢万谢过他以后,就朝着他指引的方向出发了。可是当我们在黄昏的时候来到一片丛林时,我们还是迷了路,更可怕的是我们三十五个人失散了,还 好我的妹妹和我在一起。在黑黝黝的森林里我们害怕极了,我们不知道周围是不是有解放军的哨所,也不知道前面有没有断崖峭壁,所以叫也不敢叫,走也不敢走。 只有和剩下的十几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坐下来,我们大家都互相拉着手害怕再度失散。森林的夜晚又冷又恐怖,虽然我们都裹着毯子,但潮湿的空气有一种侵人心肌 的寒冷,这寒冷是丝丝的入怀,阵阵地透心。树林里还有不断的野兽的嚎叫,叫声恐怖而又凄厉。有时伸展一下手,不小心碰到树枝,就会听到头顶上呼地一下有东 西拍打着翅膀飞起来,让人心头发毛。虽然一天的惊恐和步行下来,我的身体已极度疲倦,但还是没能够睡着。就这样在惊恐和寒冷中一直挨到天亮。这时候我们才 点了一下在一起的人,一共还有十一个,我们大家都互相嘱咐不要再失散了。大家相隔距离不要太远。当太阳开始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又开始前进。
在穿过丛林到达雪山前,我们要过一条河流,这条河流虽然不深,但水流很急水也很凉,它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我们站在岸边看着激流在河心鹅卵石上击起的水 浪,都害怕得不敢过去。有一个人拣一根树枝扔下去,树枝在急流中跳了几下,就被冲没了。我们沿岸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找到平缓的地方,大家知道不下决心 过去,就没有任何路可走了。只有撑着胆子过去。我们十一个人手拉着手一步步地过去,脚下是乱石,每走一步都摇晃个不停,身体象要被飘浮起来,一点重心也没 有。当走到河心时,水快要没到我妹妹的胸膛了,妹妹拉着我的手大叫着姐姐,姐姐。可我停不下来,因为我搀着前面人的手,他拉着我,我又不敢松开他的手,我 知道如果我将手松开了,我不但自己站不住,也会和妹妹一起被水飘走的,我急得大声喊起来,快救我妹妹。还好一个叫德哇(化名)的小伙子从前面赶回来,把妹 妹抱起来放在了他的肩上,我跟在他的后面,这才过了这条河。从这以后,这位小伙子再也没有离开过我们姐妹俩,如果不是这位小伙子,我们姐妹俩一定是死在路 上了。我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我们终于歪歪斜斜地颤栗着过了这条冰冷剌骨的河。
当我们上了岸以后,大家都把湿衣服 换下来套上干衣服,幸亏我们事先都有了准备,衣服都装在塑料袋中,所以没有被河水打湿。但由于全身都已冻僵,四肢失去了活动的能力,湿衣服好久都没能脱 下,衣服上了岸就结了薄冰,好象粘在身体上一样。我们换了干衣服,但是身体仍然暖不过来,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拧一下皮肤,一点痛感都没有,象死了一样。 有的人在过河时鞋子掉了,脚底板踩在石头上,把皮肤冻在上面都不知道,直到暖过身子来,才知道痛,才知道皮被扯掉了。妹妹上岸时已被冻傻了,一句话也不会 说,打她一下她也没有反映,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才恢复了一点知觉。过了河岸的一段卵石,我们又穿越了一座森林,来到了一片牧场。这一 天,将近天黑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一间用树枝搭起来的简易空房子,这种房子是牧民放牧后留下的,在藏区只要在牧场都可以见到这种牧人的小屋。这些房子没想到 给我们这些逃亡者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看到房子大家都很高兴,今晚可以不在露天里过了。然而最使大家感到兴奋的还是,在这里我们已看到了雪山,翻过雪山就到 了尼泊尔。从西藏到达兰萨拉的难民,基本上都是过尼泊尔边境再到印度的,因为从西藏到印度不但有两国的重兵把守,常有人被解放军抓回来,而且雪山重重几乎 难以翻越。而过尼泊尔则有一条传统的商业走道,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只要依着商队留下的牦牛粪走就不会迷路,但这必须在不下雪的季节,因为一下雪,雪就 把小径和牦牛的粪都掩盖了。
这屋子也许多年没有牧人来住过了,因此破烂不堪,四处漏风,在屋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我们 打好了铺,吃了一点带着的糌粑和水就睡下了,由于连续几天来的疲倦。我们一睡下去,就沉沉的象死过去一样。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照进了屋子,我直觉 感到好象出了什么事,我揉着眼坐起来一看,屋里的人全没了,只有德哇一个人在一旁陪着我们姐妹俩。我问德哇:他们人呢?德哇难过地说,他们走了,他们嫌你 们两个女孩子走得太慢连累了他们。我苦苦哀求他们等你们一起走,但是他们还是走了。我看着德哇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德哇安慰着我说,他们想快点走就走吧, 我们不跟着他们走也好,会走得轻松一点,目标也小一点,反正路也不远了,我们已看到了雪山,牧民说过了雪山就是尼泊尔了。我陪着你们慢慢地走,我不会离开 你们的。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得到不少安慰,虽然离开这些大人,心里有些失落和恐惧,但不需要紧跟大人疲于奔命,身体也轻松了一些。这一天我们速度慢了许 多,我们只准备走到雪山脚下歇力,第二天再翻越雪山。这一天我们在雪山脚下又找到一栋牧人留下的破败屋。
但我们知道,明 天我们连这样的的屋子都没有了,我们将在雪山上过夜。想到明天要过雪山就让我感到恐惧,我曾听说过多次,有许多人都是在过雪山时冻死在山上的,有的没有死 也冻掉了脚和手。我这样想想,真有一点失去翻越雪山的勇气了,我害怕死在山上。德哇对我说,麦朵不要怕,出发前都打听过了,这一段时间没有暴风雪,天气 好,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就这样在惶恐中又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们出发,开始翻越雪山了。
这一天早 晨,天气很好,阳光打在皑皑的雪山上,使雪山显得更加晶莹而又美丽,也显得非常的安宁,空气也因阳光而并不显得特别寒冷。这样的好天气打消了昨晚对雪山的 恐惧,我的精神状况好多了。我们一行三人踏着雪开始往上爬。刚开始积雪还不厚,而且坡也不陡,所以走得也轻松,妹妹和我还在雪地里玩了一会儿。但是再往上 走,坡就越来越陡,积雪也越来越厚,每走一步就要把腿抬得很高,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坑,而且雪也越来越松软。整个山野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自己革 滋革滋的踩雪声。这声音在旷野里竟然会产生一种久远的回音。我们感到越走越吃力,呼吸也感越来越困难,身上背着的行包也越来越重,那根吊在行包上勒在额头 的带子,也绷得越来越紧。整个身体都是弯着的,头低得差不多快要碰到了雪。
快要到山顶时,我的腿已软得没有一点力了,好 在坡已开始缓和了起来。但是这个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感到脚底一松,整个儿的身体就开始往下沉下去,刚开始我还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待意识 过来后,吓得大叫起来,拼命地挣扎,但一点也没用,很快大半个身体已经埋在雪地里了。当德哇赶到我面前时,雪几乎没到了我的脖子上,我的呼吸已经很困难, 几乎发不出声来。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想哭,但雪压得我没有办法哭。我只听得妹妹在我身旁哭,但她的声音我听起来却非常的遥远。也许是我的背包加大了我的 体积,使得沉没延搁了一些时间,使德哇有时间把我救出来。德哇见我沉下去了,大声叫我别乱动,他立即放下身上的行包,跪在地上两只手发了疯似地在我身边刨 了起来,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刨得气喘吁吁头上冒出了热气,终于在我的前面挖开了一个大缺口,然后他躺在地上把手伸过来,把我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当我爬出 了坑,德哇累得已经没有说一句话的力气了。我们三个人都倒在雪地上,仰望着天空,天空的云在悠悠地飘着,它和雪一样地白,一样地软,我感到整个世界一点儿 都找不到有坚硬的东西可以支撑着我。那种柔软下沉的恐惧感长时间地在我心头没有消去。
我们不得不又出发了,刚才因死亡的 恐惧所渗出的热汗,已变得冰凉冰凉的,和着内衣贴在身上,使得疲惫的身体无法多休息一会儿。必须通过运动使身体再度热起来。由于怕再一次地陷下去,我们不 敢象前面一样地走了,我们伏在雪地上一点一点地爬,平坦一点的地方就用身子滚,我们终于到了山顶。下面就是尼泊尔了。虽然前面是同样的雪域,但我们觉得自 己已经离开了西藏,离开了中共的统治。精神上有一种胜利感。其实到了山顶根本不能说胜利,前面的路更危险。我们曾经听很多人说过,有些人就是因为到了山顶 一时兴奋,就往下冲而滑到深渊里去而丧了命。因为我们有了刚才的危险经验,所以我们往下走的时候依然是小心谨慎。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下走,有时就坐在雪上, 一屁股一屁股地往下移,但是下山毕竟要比上山快多了。当我们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我看到了前面有蔚蓝色的湖,湖水晶莹而又透明。我高兴地喊起来,以为我们马 上要走出雪域了。但德哇说这不是湖,这是雪山峡谷中结成的千年冰川,是最危险的地方,冰川很滑,上面经常会有很深的裂逢,如果滑到裂逢中去,那么就一点救 也没有了。裂逢一般都有一、二十米深。没有人能够从裂逢中爬出来,活着的人也只能看着掉下去的人死在里面而无法救助。刚从死亡中脱险的我,又被冰川巨大的 危险所吓坏了。在冰川的巨大反光下我突然感到眼睛一阵晕旋,我知道自己的眼睛被冰雪的强烈反光剌伤了。我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我的太阳镜,已在我陷入积雪 中时丢掉的。我直到离开那里好长一段时间才发觉。
在雪域中走路没有太阳眼镜是非常危险的,时间只要稍稍长一点就会得雪盲 症。德哇见状知道我的眼睛被雪光剌伤了,他过来把自己的太阳镜摘下来递到我的手上,然后把自己的头发从头上撸下来挡住太阳。这是我们藏人对付雪光的传统方 法,所以很多藏族男子都蓄着长发。戴上德哇的太阳镜后,我的眼睛又自然地好了。当我们到达冰川时,天光已晚,由于冰川在月光的反射下,周围依然很亮,但我 们还是怕掉进冰窟窿里去,就决定在冰川上住下来,虽然在冰川上冷极了。特别是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我们找一块避风的冰崖,把毛毯裹在身上,三个人挤在一 起,又把带着的塑料布盖在外面当帐逢。我们三人就这样卷缩着从口袋里捞出糌粑来吃,为了减轻行包的重量,我们是不带水的,在树林里我们喝山水,在雪地上我 们抓雪吃,在这冰川上,我们就用藏刀锤扎着冰渣吃。糌粑在寒冷中冻得非常的坚硬,但咬在嘴里仍然十分的香甜,在旅途中,只要有糌粑在,我们心里就不慌,因 为有了糌粑,我们的身体就有了热量,有了力气。可是我们发现我们口袋里的糌粑已经不多了,我们不知道还要走多长的时间,所以我们肚子虽然很饿,但是我们还 是不敢多吃。
虽然几次抑制不住饥饿,但依然没有能够将思维从口袋中的食品中移开,然而在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食品袋,在干 瘪的口袋的角落只触摸到那一小块糌粑时,那种进食的渴望就变成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比饥饿来得更为强烈,它把饥饿给掩盖了。这一晚,我们可以说是在冷饿和 恐惧中渡过的。冰川上的寒冷透着骨髓,脑袋都被冻得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天还没亮透,我们就开始出发了,因为我们已无法再呆下去,我们感到再呆下去就会冻 死在那里,此时身上已没有了一丝温热,我们会成为冰川上的一根人肉冰柱。后来,当我们到达达兰萨拉,先于我们来的人就告诉我们,他们在穿越冰川时看到过两 个尼姑被冰冻在山上,红色的袈纱上包着一层冰,象透明的腊像,她们永远地被留在山上了。
在太阳升高的时候,我们终于越过 了冰川,冰川前面是沙丘和乱石岗,走在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我们身上感到回升了一丝暖意。对于从冰窟中走出来的人,这暖意是多么地令人欣慰,人只有暖和 了,才能找到生命的感觉,我们已走出了与死亡相伴的冰冻。但我们此时却不知道自己正走进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死亡地带,红砂石泥石流区。
泥石流区没有一草一木,更没有一汪水。石头象是被火烧过那样地赤红。大的象一座房子,小的如同一只鸡蛋,面目峥嵘地伏在起伏的丘陵上。当我们走在那紫砂色 的滚石区时,我们饥饿的身体似乎已到了极限,脸上带着被冰雪冻得紫黑色的皮肤和倦色,一颠一跛地在乱石上走着,每听到脚下有一颗石子发出滚动的声音,都会 神经紧张地痉挛起来,因为一颗小小的滚石,可能会产生连锁的反映,带动一大片滚石,这一大片滚石又会带动更大的一片,然后滚石就会象千军万马一样滚下来带 着你滚下去,最后把你埋在滚石之中,连尸首都找不到。许多逃亡的藏人都是在翻过了雪山,穿过了冰川后被埋葬在这乱石丛中的。所以我们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踏在 一颗死亡的石子上。有好几次我感到脚下踩着的石子滑动了,我的身子摇晃了起来,我屏息静气稳住自己,不使自己倒下来。但有一次我还是没能稳住自己跌倒了下 来,我吓得整个身体趴在地上,把脸埋在碎石中静等着乱石滚下来,但只听到几块小石滚动了一下,象是在那里搁住了,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我一直这样趴着,直到 确信没有危险了才起来。当我趴下时,德哇也带着小妹扑在了地上。
红砂石区的荒凉,象是在月球上一样,没有一点生命的感 觉,但却时刻潜伏着摧毁生命的力量,即使你不去惊动它,有时也会因一丝风吹动了一颗滚石,而将整个山谷里的滚石带动起来。由于害怕空气的颤抖而振动石子, 我们几乎都不敢说话。但说实在的,我们也早已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我们走着,脸对着地面,两只眼睛象死鱼眼似地瞅着地上的石子,有时看到一颗大石头却搁在另 一颗小石头的石峰上,有时看到一块巨石停在斜坡上,仅仅靠一粒小石子将它挡住,每每见此,我们就吓得发抖不敢靠近它,远远地绕着它。逃难的藏人说,雪山、 冰川、滚石为三大死亡地带。而这三大死亡地带,我觉得最为恐怖的还是滚石。当我们最终走完这段滚石区以后,我的脚还因恐惧不停地哆嗦。
滚石在我们后面渐渐地退去了,死亡也离我们远去,我们又看到了一间牧民空着的小屋。这些小屋是我们在荒野中唯一能触摸到的生命的东西,虽然它还是石头和树 枝,但它却是人搭起来的东西。当我们经过小屋时我们却并没有停留下来,因为此时我们口袋里的糌粑已经告罄。在进入滚石区前我们已咬完了最后一块糌粑。我们 清楚,如果我们在这儿呆下来休息一晚到第二天再走,我们会因饥饿而无法行走。我们必须乘着现在肚子里还有余物,尽快走到能够找到食物的地方。虽然我们已精 疲力竭,但毕竟腹中还积蓄着提供给身体的能量。就这样我们乘着荒野的月色,继续走了八个多小时直到凌晨。好在这一天晚上有好月色,月影照在地上,使我们可 以很清楚地看到毛驴走过的脚印和留下来的驴粪蛋,使我们没有迷路,没有偏离方向。当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看到远方的原野上冒起了缕缕炊烟,我们已十 几天没有看到这样的炊烟了,看着那袅袅的炊烟我们知道我们有救了,生的希望使疲倦的身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当我们最终到 达那个冒着炊烟的屋子时,我们全部瘫在了地上,甚至没有力气说出话来,我向女主人只问了一句:我们有没有脱离危险。她笑着对我们说,孩子,你们已脱离了危 险,你们可以放心了。我听了她的话,多少天以来的恐惧一下子全消失了,但积压着的疲倦却一下子把我们复盖了。沉重的眼皮塌了下来,饥饿也没有挡住我们的疲 倦,我们睡过去象死了一样,连一点知觉也没有。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已属尼泊尔的领 土,是一个叫厦巴的地方。这儿曾经是西藏的土地,所以这儿居住的依然是藏人,这儿的藏人虽然在国籍上早已是尼泊尔人,但是他们依然把西藏看作他们的国家, 把达赖喇嘛看作是他们的领袖。我们所到的这一户人家也是一位尼泊尔藏族人。由于近年来从西藏逃过来的藏人日益增加,于是这位藏人就想到在这里开设一家客 栈。供难民们休息和补充供养之需。这些年下来多少逃亡的藏人在它这儿歇过脚,在它这儿得到补养去了印度。它已成为一个逃亡藏人不可缺少的"加油站"。经过 一天一夜的睡眠,疲倦恢复了,饥饿也随之开始苏醒,胃在隐隐地发痛似有小刀子在绞着空空的胃壁。由于我们身上的钱全给向导卷走了,身上已无分文。德哇于是 脱下身上的皮夹克和女主人换了十包放便面和几包饼干。当我们的嘴吃到被水泡发开的放便面时,我们感到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了。我们在客栈又住了一夜,让身 体有了力气才开始出发。出发前,女主人告诉我们,过了厦巴就到了拿部切,拿部切是尼泊尔毛派游击队的活动区,在那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在夜间行走,因为只要一 到天黑,游击队就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开枪射击。后来我们到了拿部切以后,真的证实了她的话。当我们在树林里夜宿时,果真不断地听到枪声在山林中响起,山林 中的枪声真的是非常的可怕,因为每一声枪声都会有长长的回音,我们也无法从枪声中判断,游击队离我们有多远。想不到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遇到解放军,却听到 了尼泊尔解放军的枪声。当我们穿过毛派游击队的活动区以后,我们就到了拿部切市。拿部切是尼泊尔的一个旅游城市。我们到了那里时,在小客栈用衣服换来的放 便面和饼干早已吃完。我们又累又饿,衣服褴褛,脸上呈显出的是经受着饥饿、疲惫、恐惧和苦熬过来的表情。但是我们心中还是有一种快乐,因为我们毕竟已离开 了荒野,离开了渺无人迹的恐惧。在拿部切的街上,我们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这给我们的心带来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没有经过荒野的人是体会不到的。我 们开始乞讨,好在这里也住着不少厦巴人,他们多多少少给我们一点,虽没能让我们吃饱,但也不会挨饿了。
晚上我们就露宿在 街头的屋檐下,我们就这样在拿部切做了好几天的乞丐。后来我们的运气来了。我们碰到了一辆旅游车,一个从车上下来的日本女人,见到我们衣衫褴褛,脸上都是 冻伤的紫块,就停下来询问我们。我们告诉她,我们是从西藏那边逃过来的藏民,我们要到印度的达兰萨拉去寻找我们的达赖喇嘛,可是我们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 我们只得在这儿讨饭。因为我会一点英语,并用手势比划着,她居然听懂了。她给了我们一千元钱。后来我们在大街上又碰到一个美国人,他也很同情我们的遭遇, 他给了我们五百元。我的这一点点英语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还有了一点路费可以搭车了。但是要到加德满都西藏流亡政府的难民接待中心, 还有很远的路,而且在路上还有可能遇到警察,警察只要识破你是逃亡的藏人的话,就会立即把你抓起来,抓起来后或敲诈一笔钱,或送你回去。有许多逃亡的藏 人,都是经过了千山万水的艰辛跋涉,九死一生地来到尼泊尔,最后在尼泊尔被警察抓住送回西藏的。而一当被送回西藏后就会被中共判刑。所以我们虽然已到了尼 泊尔,还是没有最后脱离危险。但是我们到了尼泊尔后运气却一直跟随着我们,我们在路上又碰到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在拿部切开出租车的厦巴人,他的妻子则是从 西藏逃过来的藏人。
当他知道我们是从西藏逃过来的后,很同情我们,我们坐了他的车,他一分钱也没有收我们。他开车把我们 送到他在机场工作的一个亲戚那里,让他把我们送到加德满都。那位亲戚对我们也很表同情,收留我们在机场旅馆免费住宿,并安排我们坐飞机到加德满都。因为尼 泊尔政府有规定,凡是逃亡的藏人一律都不得坐飞机。所以逃亡的藏人在到了拿部切以后,都是坐汽车到加德满都的。但坐汽车到加德满要好几天的路程,而且在路 上也很不安全,有许多路卡。这位亲戚是买通机场管理员后,把我们送上去加德满都的飞机的。几天以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们坐上了飞往加德满都的飞 机,我们逃亡的历程也可以说基本结束。在所有的逃亡者中,可以说我们是非常幸运的。很少有人能象我们一样坐着飞机到达加德满都。所以我们永远记得那个机场 的名字,它叫如拉机场。
到了加德满都以后,我们很快地找到了西藏流亡政府设在那里的难民接待中心。几天以后,接待中心又 把我们送到了达兰萨拉。在难民接待中心,我们虽然止不住逃亡胜利的喜悦,但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却使我们非常的难过。我们听到了把我们甩掉而先走的九个人, 他们在到达拿部切以后,被尼泊尔警察逮住,送回西藏交给了中共。虽然这九个人毫不留情地把我们姐妹俩甩在了荒野中,但是我们还是为他们可惜,为他们难过。 他们付出了这样沉重的逃亡的代价,最终不但没有成功,而且他们还将被关在中共的监狱里遭受酷刑。
德协麦朵的故事终于讲完 了,我这时才感到因长时间地坐在地板上而腰腿酸痛。要不是亲耳听她的叙述,是很难使人相信这样的故事的。这时正好她的妹妹刚从外面玩着进屋,德协麦朵把她 叫过来让她见我。八岁的小妹妹穿着一件黄色的滑雪衣,头发短短的象一个小男孩,一脸玩皮地拥在姐姐的身上。一个八岁的小妹妹能够跟随一个十五岁的姐姐翻雪 山、过冰川、越过泥石流来到这里,很难使人相信这不是一个奇迹。当然创造这个奇迹的不但是他们自己,还有一个叫德哇的小伙子。当我听完这个故事以后,我很 想见一见这个小伙子,因为在他身上体现着一种人类在危难当头中,最高尚的帮助同类的精神。可惜这个小伙子已不在难民接待站了。采访完毕以后,在她们的女生 宿舍里,我和这对姐妹一起拍了照片以作纪念。这张照片现在正放在我写作的案头,但是我却不能将它与这篇报导一起呈现给读者,以便保护她们还在西藏的亲人。 但是读完她们故事的人,一定已和我一样,相信她们是青藏高原两朵最美丽的花朵,是冰山上的雪莲花。我向她们告别,她们送我到接待站的门口。就在和她们分别 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个忘记问的问题,我回过头来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不顾死亡的危险来到这里?她平静而不加思索地说:"我想见达赖喇嘛,我 想学藏语。"
来源: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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