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知青了,立刻跟了地主当长年去

发表:2008-09-04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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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60-70年代,是一个荒谬的时代。那时的我们,正处于一个个文化荒芜的境地之中,没有今天这样丰富的文化,我的青春便在这样的荒谬的荒芜中度过。

我们没有书看,不能听到不同的意见和见解,全社会只一个声音,那就是阶级斗争。我们那时唱的歌,都是经审定的革命歌曲,诸如为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或为林彪语录谱写的歌曲。这些歌千篇一律,旋律一律地铿锵有力,实在无味,可是我们没有其他可唱,再说,就算有其他可唱,也是有极大的政治风险,稍不留神,就会弄个封资修的帽子带上。

在当时风行的歌曲中,有一首,却是我们年轻人喜欢唱的。"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这首歌曲调婉转,开头也挺有意境,所以深得大众喜爱。

后面的部分,就是"忆苦思甜"的内容了。"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冬天的风雪狼一样嚎叫, 妈妈却穿着破烂的烂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经过了多少苦难的岁月, 妈妈才盼到今天的好光景。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这首歌是为当时一项普遍开展的政治运动--"忆苦思甜"--而谱写的。忆苦思甜是当时开展最多的一项活动,目的是让广大人民群众"不忘阶级苦,永做革命人"。我在插队落户当知青的时候,就参加过好多次这样的活动。至于能否起到想当然的作用,又另当别论。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当时的农村,每年都组织一些忆苦思甜的活动,最为常见的就是诉苦会,我们作为"接受贫下中家再教育"的"知识分子",是必然要去接受教育的。这样的诉苦会,一般都会找一些"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上台诉苦,可是,这些诉苦的群众,往往的表现并不能使那时的官员满意。

我在农村生活多年,据我们了解,大多数旧社会的地主其实也并非像宣传中的那样如凶神恶煞,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只是家时比别人多了一些土地,雇了一些短工长年,生活比一般人过得好一点而已,并非像宣传中的大邑县刘文彩那样穷凶极恶(后来得知,刘文彩的许多恶迹,也是为了政治的需要硬给他套在头上的,比如当年我们所痛恨的地主庄园的水牢,就是后来加的)。我后来在农村担任公社业余教育专职干部的时候,就曾接触过一些的地主,下乡工作的时候,常常在他们家里搭伙(一人付三两粮票三毛钱),聊天时,他们大多真心实意地说着感谢的话,因为如果他们家里劳动力强一点,在生产队多挣工分,也能吃饱穿暖,有的比当时的"贫下中农"日子还要过得好一点,比他们解放前节衣缩食存钱买地的日子过得舒心一点。

一般的忆苦思甜会,就是找那些"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控诉地主的罪恶,为了起到"新旧对比、忆苦思甜"的作用,自然要找一些有"苦大仇深"相的人来诉苦,他们或衣衫褴褛,或白发苍苍,如果他们上台不说话,还真能给人一些"苦大仇深"的印象,可他们都生活在"新社会",怎么会这样苦大仇深啊!

所以,他们如果真要诉苦,一开口,就让人忍俊不禁。

"那年,我去给某某地主当长年。某某地主真是可恨,总是整我们这些穷人。到农忙的时节,地主给我们长年打牙祭,狗日的地主,把肥肉切成耳巴子(手掌)那么大一块,放到嘴里,满嘴流油,整得我们吃几块就吃不下了,剩下的下一顿就不端出来了......"这些诉苦,听得我们这些一年难得见一回肉的半大小子满口生津,涎水直淌,恨不得时光倒流,不做知青了,立刻跟了地主当长年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站在台上诉苦:"旧社会,我们穷人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啊!公社把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拿走了,在食堂里,天天喝清汤寡水,全家人都得了浮肿病,脚肚子一按一个凼凼啊!......"急得那些领导把她直往下拉,可老奶奶兴犹未尽,"可怜我的儿啊,就是在60年饿死的啊!"其声凄厉,让人不禁泪下!可这诉的什么苦啊,这是诉的"新社会"的苦啊!

有些能领会领导意图的,嘴也会说的,也能诉出符合要求的苦来,声泪俱下。开始我们也还会感动,也会产生一种仇恨,一种对地主阶级的仇恨,可听多了这样的诉苦,看多了现实,我们虽然少不更事,心里也不禁多了一些疑惑:旧社会,真是那样水深火热;新社会真是幸福像花儿一样?

忆苦思甜,其目的也就是要新旧对比,可在老百姓的心中,旧社会不好是事实,但新社会也没有什么甜可思。老百姓也没有什么政治的头脑,不过是在心里把自己的生活朴实地做一个思考。因此,一上台,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只是不能跟上政治形势而已。

诉苦会一般有一个传统的节目,就是吃忆苦饭。就是要大家尝尝旧社会穷人吃的饭食,记住旧社会的苦难。这忆苦饭一般是在生产队的猪场做。在生产队的饲料地里用来喂猪的牛皮菜红苕之类,从生产队的饲料仓里取来饲料玉米磨碎,再象征性地弄一点细米糠放在饲料锅时煮一大锅糊糊,忆苦饭就做成了,用水桶装出来,大家盛在碗里,就大吃起来。这顿饭,大家一般是不会拒绝的,一是不要钱,二是如果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连这样的饭也吃不上,所以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这些知青,本也是来自农村小镇,从出生也就没有享受过什么山珍海味,再加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平时也总是吃不饱,所以也会不客气地吃了一碗又一碗,忆苦的想法也是没有的,恨不得生产队经常开诉苦会就好了。

荒谬的年代总是会有不少的荒谬之事。我们当时并不觉得这些荒谬,只是在懵懂无知中感知生活,感知社会。在心里,我们偶有疑惑,但总觉得那是生活的常态,也许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幸好我们没有长久地生活在那样的氛围中,最终还能看到一个文明的世界,开放的世界,宽容的世界。要是后来没有走出农村,没有去读大学,没有社会的改革开放,没有今天的眼界开阔,我们这些人,就将成为愚昧至极之人,中华民族也会成为一个世界上最愚昧的民族,我们的国家将是怎样的愚人世界?

当年的忆苦思甜是荒谬的,今天我也来了个"忆苦思甜",只是让人们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闹剧,但愿这样的忆苦思甜的闹剧永远不要重演!




来源:老骥之枥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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