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惊人的是,记者依据知情人士的指点发现,境外赌博依附网络向我们身边蔓延,幕后操作者的套路与境外赌场十分相似,不少人在本地赌场中输得倾家荡产,失去自由,被24小时“贴身追债”。
3月底,在一名被追债者的协助下,记者前往登封,暗访与境外赌场联网的地下赌场。
开封李亮的父母仍在为儿子的安危提心吊胆
两名被困者安全到家
今年3月19日、20日,本报特别报道版分别以《一陷进去就再难全身而退》和《凋敝的迈扎央,转移的赌客》为题,报道了河南青年身陷缅甸赌城及被解救的前前后后。 3月21日,主人公、巩义青年李振玉给记者打来电话,称已平安到家。虽然在云南陇川看守所蹲了整整一个月,但李振玉称那是他自从离家后最为安全的一段时 日,回忆起在迈扎央被扣为人质的经历,李振玉泣不成声,无法言表。
如今,李振玉年迈多病的父亲已外出打工,身心受到严重伤害的李振玉则终日躲在家中,不愿再迈出窑洞一步。当初恨得想要“咬他几口”的母亲现在担忧地说:“孩子受的刺激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劲儿来,一见生人就浑身打颤,说话也语无伦次。 ”
开封的王玉梅也在回家的当日给记者打电话报了平安,但她弟媳声称不愿再让报道,“太丢人了。但(赌博)也太害人了,你们记者得呼吁一下,赶紧把这些赌场都关了吧”。王玉梅同样是在陇川看守所待了一个月后才回的家。
开封一男子殒命缅甸
3月19日及以后的数天,包括开封、鹤壁、新郑、登封等地在内的数十位读者向记者反映,他们的家人或熟人也被骗至境外参赌,不少人因欠赌债已被扣为人质。
刘继良死了,这位开封电影公司44岁的下岗职工把命丢在了缅甸,没人知道他从五楼纵身一跃时的心情,而他身患癌症的母亲及瘫痪在床的父亲,至今仍在痴痴等待着他挣钱回家。
3月28日,刘继良的姐夫张晓东专程赶到云南,作为一名警察,他想替岳父母将刘继良的骨灰带回来,并为他的死讨个说法,可他在电话中却叹息:“太难了……”
刘继良是在今年2月下旬与朋友倪新胜一起去的云南,此前有一瑞丽人称要与他们合伙做玉石生意。没想到,他们一下飞机就被带到了缅甸,后来到了果敢赌厅,借得赌码后,没几天,两人分别欠赌厅5万元和8万元人民币,随后被关在当地东城大酒店的519房间。 “用烟头烫、刀子割,身上被打得没一点好肉,还不让吃饭,天天让打电话问家里要钱。”倪新胜说。
3月20日,与刘继良共戴一副手铐的倪新胜被放出去解手,短短几分钟后,倪从卫生间返回,发现看他们的人都跑下楼了,他从窗口往楼下一看,发现刘继良趴在一楼的水泥地上,身边一摊血。
倪新胜快速跑下楼,发现几名男子拿着白布把刘继良一包抬起就跑,旁边的人冲着他喊:“还不赶紧跑,出事儿了!”
如今,张晓东带着倪新胜在靠近果敢的云南省临沧市镇康县南伞镇苦苦等待。此前,他们已向当地警方报案,但“一时半会儿恐怕难有结果”。张晓东也曾通过熟人多次与缅甸赌场交涉,但对方均置之不理。
张晓东还告诉记者,他听说浙江省公安厅已成立专案组,在云南省公安厅的协助下解救被扣押的浙江人质,年前解救出了十几个,今年2月又救出一批,前几天又救出6个。
还有多少老乡未脱身?
刘继良跳楼的时候,他的开封老乡、47岁的李亮正在老挝一个叫磨丁的地方被关着,已经失去自由一个多月。在开封市鼓楼区乐观街做生意的李亮,是今 年2月16日与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南下的。 “先是到云南,然后偷渡到了磨丁,赌场报销了机票后就给我们赊赌码去赌厅赌,我装作看不懂没赌,李亮没两天就输了8万,然后就被关起来了,我趁机偷跑了出来。”李亮的朋友王军说。
自2月19日被关押后,李亮家的电话就没消停过,“都是要钱的,还在那边叫,估计是打得狠了”,李亮的姐姐李昕哭着说,父亲患食道癌,刚做过手术,母亲也气病了,家里根本没钱替他还债。
3月26日下午4点,记者正在李家采访时,李亮再次从老挝打来电话,说“再不打钱过来就没命了”。
而就在同一天,家住安阳县曲沟镇北曲沟村的肖玉素刚从缅甸归来。为了救他回家,他父亲卖掉了家中的粮食和牛羊,凑了6万元钱把他赎了回来。而与肖玉素同去缅甸的几名同伴至今未归。
新郑一名读者给记者打来电话称,他们村有10多人被骗到老挝赌场,现在也是天天打电话问家里要钱。巩义一名叫杨春来的读者称,他们西村镇有一批人今年2月下旬去了缅甸,骗他们去的人称去那儿做生意或打工,到了才知道是赌博,现在也是不汇钱就不放人。
境内网络赌场也疯狂
与被骗出境的人不同,张涛(化名)是在国内赌博输了钱,但与那些人一样,张涛现在也失去了人身自由。
3月21日,记者接到了张涛的电话,他说自己是登封人,因赌博已输了200多万元,轿车、房子均已抵押给了赌场,现在还欠赌场20多万,天天被追债。 “简直是生不如死,我身边还有6个朋友处境跟我差不多,全是因为赌博……”
此后几天,每至夜深人静时,张涛总会换不同的手机号拨通记者的电话,但记者始终无法主动与他取得联系,因为再打他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
3月27日,记者在登封市区一洗浴中心见到了张涛,他苦笑着说,只有这一会儿,赌场派来追债的人才不会贴身跟着。
今年44岁的张涛在登封市郊开了一家小工厂,“每年挣个几十万松松的”。靠着这个小工厂,他在市区购置了两套房子,还买了一辆别克轿车。
2008年11月下旬,一天下午,张涛的一个朋友约他到另一个朋友家中“玩”。此前,张涛也打牌,但只是打打麻将之类,“赌的都是一块两块,不大”。但这 一次,张涛见到的却是一台电脑,旁边摆着一张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的赌桌,转台、筹码一应俱全,而电脑画面中的场景更为热闹,有押钱的,有出码的,也是赌 。
张涛很快就在朋友的指点下摸清了门道,他身上带的3000多元现金转眼就变成了1.8万元,兴奋不已的张涛从此再没心思操持工厂,开始专业赌博。
很快,登封市区15家大大小小的赌场都留下了张涛的足迹,而这些赌场的老板都与他成为熟人,时不时会通电话,告诉他当天在哪里设有赌局,有时在家里,有时在宾馆。
60秒完成“跨国赌局”
通过张涛的介绍,记者认识了在登封开赌场有一段时间的王忠(化名)。 3月28日下午3点,记者在张涛的一个朋友的带领下到王忠家中去“玩”。
这是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位于登封市区一繁华街道上的家属院内。敲了半天房门,却并不见动静,张涛的朋友只得拨通王忠的手机,并再三说明带的是个新朋友,也是来玩的。
打开房门,王忠客气地向记者解释:“现在上面查得严,一般生人都不让进。”
穿过客厅,走进一个房间,里面已经有4个人围在一台电脑前议论着,看见王忠进来,都不耐烦地嚷嚷:“到点了,开吧!”
“先别急,你总得等想玩的人都到吧?来,你要多少码?”王忠一边说一边忙着从抽屉里往外掏筹码,这些花花绿绿类似骨牌的筹码上写满了数字。
“这是一百的,这是五百的,还有一千的,等你押的庄赢钱了,就按筹码找老板兑现。”见记者不懂,一个刚买了筹码的赌徒解释道。
打开电脑,输入网址和密码,电脑画面很快就切入缅甸一家名为新东方的赌厅,通过视频,记者看到赌厅内人头攒动。
按照买筹码人的意愿,王忠不断地用电话与庄家联系着:“我们在24厅,你让接线公司派接线员赶紧过去,我这边卖了4.3万元的码。”
“好了,搁吧!”伴随着王忠的一声招呼,几名赌徒纷纷把手中的筹码摆放在电脑前边的一张赌桌上,这是一张会转的赌桌,上面同样标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号码。
短短60秒后,输赢已见分晓,赢钱的赌徒兴高采烈地拿着筹码等着换钱,而输钱的赌徒,则垂头丧气地大骂“点儿背”。
“这是短的,也有90秒的,还有更长的,但现在上边查得严,一般都玩时间短的。”关掉电脑,王忠他们顺利完成了一次“跨国赌局”。 “下次再约地方吧,总在家里不安全。”王忠称,他们现在开场子的,“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简单得很,只要有电脑和网线,哪儿都管玩,再说了,开场子的, 上边没人谁敢开?”
交些钱就能开个场子
王忠那里只是登封网络赌博的一个小场子,在他的上方,还有上线及上线的上线。
据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在登封设的“总部”有三个,他们直接与境外联系,并在境外派有接线公司,专门往各赌厅派接线员,这些接线员会按后方的指令在赌场上出筹码。
这些“总部”的老板,最早也是去境外赌博时认识了当地赌场的老板,然后向对方押下几百万元保证金后,回到登封开场子。赌场给他们提供网址及密码,通过现场视频可直接进入赌场,赢钱了由境外赌博公司通过银行汇过来,输钱了,他们从这边汇款过去。
为了发展更多的赌客,这些老板回到登封后,又不断发展下线,只要有网线和电脑,向“总部”交些钱,马上就可以开场子,既可以在家开,也可以在宾馆 开。 “现在登封这样的场子多得很,我去玩过的就有15家。我还去过一家‘总部’,是在一个酒店里,我看见桌子上摆的钱有一二百万,不断有人进来取钱、送钱。” 张涛说。
“我们挣的是‘赢口’(赢家的意思)的钱,输钱了不提钱,赢钱了提17%。赢钱了,一个电话,‘总部’的老板派人马上送来,输钱了,你也要马上给老板送过去。”王忠说。
24小时贴身追债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赌,也为了挣更多的“赢口”,王忠自今年2月初也开始模仿缅甸赌场的规矩,允许赌客赊码,但赌客一旦输了钱,也就失去了自由。 “老板专门从武校雇的有打手,24小时贴身追债。”王忠说。
张涛已经被贴身追债十多天了,追债的这个场子他只欠了不到两万元,可家中实在拿不出一分钱,能卖的东西也都卖完了,两名被老板雇用的追债者昼夜跟着他,他得管吃管住,一天还要向每人付100元“追债费”。张涛曾于3月24日谎称到郑州借钱,与记者约好了见面地点,但最终因为被追债者怀疑而作罢。
记者与张涛在登封见面边洗澡边聊天时,两名追债者还不时上前搭讪,记者问他们以前是干啥的,一名身高1.8米左右的壮小伙挥舞着拳头说:“武校的,想不想跟我比划比划?”
张涛称,他熟识的赌客还有6个人跟他有一样的遭遇。一个在银行上班的朋友欠一个场子40多万元,不得不把家中两栋三层的楼房抵押给银行贷款还债。 还有一个女赌客,因为欠债还不上,被派到缅甸接线还账,谁知她在那边又赌上了,又欠那边赌场100多万元,现在还在那儿关着,张涛问记者能不能想办法把她 解救出来,“她老公现在都愁得想上吊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张涛当着记者的面拨通了正被追债的几个朋友的电话。在电话中,记者与对方攀谈,一名被追债者还告诫记者:“可不敢报案,这些开场子的黑白两道都有人,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前些天小冬(音)的脚筋不是被挑了?”
张涛还有一个朋友向记者报料,称登封目前这些网络赌博的场子不止十几家,有些赌场为了追债还专门在送表、大金店、嵩山等偏远地方建了房子,专门扣 押输了钱的赌客,并施以种种暴力,然后打电话向其家中索债,与境外赌场的套路如出一辙。这些情况记者几经努力,尚未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