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峨嵋到处是雪,走在森林之间,不由你自己不相信,也成了诸代山水图画人物中的一部份,对于我未免成了另一世界,赤松的针叶为雪变成银发似的东西,青竹上挂着雪团,地上的碧草被大雪几乎彻底覆盖着,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唧唧的声音,此时整个森林全是琉璃做的,漫天的雪花继续飘洒着,除了新鲜的寒冷之外,我的幽襟被这皎洁的雪光打开了,生起一股少有的旷远之情,灵秘而氤氲,也许当下唯有狂士王冕能体会这状态,我诗诵之说“千芦结冰芝,雪竹泣寒鸦。又过空山谷,幽幽诸天下”,恰仿宋人画境来形容眼前的雪色,但又怎能它形容出十分呢?有些树木的叶子是绛色的,与白雪杂然相间,远望竟如穿着鹤羽的仙人,其神宇也太清了,体格也太清了,顶上若曳青鸾之珠鬘,那不是人类能有的装饰,而其它的结着冰的枝桠,也自然有了另一种味道,类玄玉,似龙角,如紫芝,所以我在《雪霁》赞道山如水精宫。
然而大雪还是翩飞着,我不想人间中的事情——此时在这个境界中来想是一种亵渎;虽然近十年的发生的一切让我太痛苦,现在的我且任我抛下一切来品鉴这自由的国度的雪景好了,何况对生在南方的我,的确不太容易遇见的这样风雪密布的天气呢?
我没法学高士的策蹇玩雪,那种玩法是雅意的方式,而现在也没有秃尾驴可骑,但我联想起诸般境界,在这千山万雪竟寂清的没有任何鸟兽,有一段时间路过森林还可以听见乌鸦的叫嘈,而现在什么也没有,所能比喻的是歌德那首著名的勒刻在石头上的诗——“一切都归依了寂静,稍待我也将安息。”我一边抵御着雪风,一边想着那首诗的诗义,来到一个雪坡旁看一支突兀独立,有些像八大山人画的长长的莲茎的植物那里,从上往下看去,下面因为积雪的原故平整的似乎是一块块的梯田,让我有想在上面奔跑的冲动,然而我知道这是幻觉,下面应是凹凸起伏的山地,我站在那里,根本不顾雪风浇头,大大的呼吸着,也想从肺腑里吼出一声大叫,或者有如东坡的赤壁夜游一样,突然飞来一只千年苍鹤在我泥丸宫上盘旋三匝,然后在飞雪中猛然清唳一声,缓缓的离去,不知去处,如果此时它真的出现,我必张开双臂来热烈欢迎它。
农家的田里的晚菘被雪冻的碧洇洇的,奇怪的是那些黄狗竟然跑出来了,此时不什么不与它的主人围着炉火取暖呢?而这里的农舍近八成系瓦房,在于我却更近一层诗意,雪积在瓦片上观赏起来有种复古的姿态,譬如芦雪庵之类,可以品出在冬雪天里古朴而简单生活的清微意境,我以为;我站在瓦屋下仔细的品味着,陶醉在这雪景下的原始的人生趣味中,又这样盎然的作了一番感叹。
归途中,我又在先前的那处森林作了一阵子的停留,此时的雪仍然不见得有减小的样子,那些竹子却在雪中变的格外的清幽,仔细的听来,竹叶因为飞雪竟发出瑟瑟的声音,如淅沥的小雨,而我也格外的兴奋,投身于此可领略唐宋山水花鸟画的妙处。
而此时外边的雪仍然在不断下着,这诸天下的雪竟把这世界的众生全涂上了一层流腻浃膏的白玉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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