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红……”从什么时候起在我们的记忆中变得荒芜?是否因为荒芜,才会显得格外的温暖与伤感?
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用诗一样的画面讲述了一个上一代人的爱情故事,影片的最后,母亲在织布机前的背影由青春变得苍老,而忙碌的手一直没停过,母亲温柔而执著的爱了父亲一辈子,她不会对父亲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话,她的爱是无言的,手中的一丝一缕就是她爱与思念的语言。
母亲的身影是一个凝重的缩影,古老而相去不远的农耕时代,有多少女性为一针一线忙碌到从凌晨到日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度过了琐碎平凡的一生。
谁是第一个拿起针线的女性已无从可考,在古老的传说里是黄帝的妻子嫘祖发明了养蚕缫丝织帛,并悉心向部落里的女性们传授技艺,由此也就开始了开始了williamhill官网 女红的历史。
北京周口店山顶洞人生活遗址出土的这枚骨针,说明至少距今一万八千年前我国就有了女红的雏形。
williamhill官网 的古代社会以农为本的经济模式贯穿了几千年来的历史,盛世安稳、男耕女织的平和生活是古人最大的愿望。《地理志》里说战国时的扬州“男子耕农种禾稻麻纻,女子桑蚕织绩” ;《后汉书》记载汉代四川“沃野千里、女工之业覆衣天下” 。《汉书·景帝纪》“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 朴素地说明农事与女红是最重要的民生,对整个社会的稳定与发展举足轻重。
女红是指女性们纺织、刺绣、缝纫的技艺,又称“女工”或“女功”。《礼记·内则》中说:“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紃,以供衣服。 ”既表明古代女性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习如何纺纱织布和裁衣缝纫。《木兰诗》的一开头“叽叽复叽叽,木兰当户织” 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替父从军前温良娴静又忙碌不休的邻家女孩子,倘若没有没有后来的战争,她会这样在纺车旁过完自己的一辈子。《孔雀东南飞》里写刘兰芝少女时“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待嫁入夫家后“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 。就这样仍得不到婆母的一丝怜悯“一日断五匹、大人犹嫌迟” 。
追溯古代女性的生活轨迹,常会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心痛,古williamhill官网 的女性黯黯地站在历史的背后。是世世代代、殷殷相承的女红用无声的语言默默道出古代女性的勤劳、敦厚与坚韧。
古代女性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习女红。司马光著《居家杂仪》写女子应当“六岁时习女红之小者,十岁后习女红之大者”。从闺阁之中的少女到成为人妇都必须遵循的“三从四德”中的 “功”便是指女红。
三国魏文帝曹丕的甄皇后幼年时喜欢读书习字,她哥哥笑她:“汝当习女工。用书好学,当做女博士邪?”。
古代女性操持女红不仅仅是供给家人穿用,通常也是谋生养家的技艺。“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是古代儿童的启蒙教材《三字经》里的句子,孟母在孟子贪玩废学时,不惜用停机断织比喻废学来教育孟子。这一匹布会让她忙碌多少日子,这是古代的孩子们最早接受的关于母爱和恒心的教育了吧!唐代秦韬玉的《贫女》诗写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个擅长针黹的贫寒女子就这样恍然眼前,宋代张俞《蚕妇》诗云“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同样让人读来唏嘘。
清代 冷枚 《耕织图》之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泪水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williamhill官网 民间四大传说里有三位女主人公是心灵手巧的女红高手:十日织成千绢的七仙女、千里为夫君送寒衣的孟姜女、还有为王母织云锦的织女,《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是多情的古人替织女倾诉对牛郎的思念,传说每年农历七月初七,碧海青天、银河如练,喜鹊们会在河上搭起一座桥,让苦苦相望了一年的牛郎织女得以相会于桥上。
古时称这一天为七夕节或乞巧节。东晋葛洪著《西京杂记》中“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说明“七夕乞巧”的风俗至少在汉代就已形成。《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唐太宗与妃子每逢七夕在清宫夜宴,宫女们各自乞巧。《长恨传》里说天宝十年的夏天,唐明皇和杨贵妃避暑骊山宫,在七夕这一天二人“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白居易的《长恨歌》让这段故事更加缠绵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七夕乞巧的风俗在我国代代延续着。在这一天,民间左邻右舍的姑娘们相聚在一起仰望星空,希望能看到一年一度的牛郎织女相会,并向上天祈祷,能象织女一样心灵手巧,并有称心如意的郎君。罗隐的《七夕》这样描写这个情景: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
应倾谢女珠玑箧,写尽檀郎锦绣篇。
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
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
寂寞的闺阁岁月、不可知的未来、不可知的爱情,女儿家的心事,在这一天是不是格外沉重?
清 任颐 《七夕乞巧图》
唐代孟棨的《本事诗》中写了一段传奇:唐玄宗开元年间,戍边军士的棉衣是皇宫中宫女所制。有一个士兵从短袍中得诗一首:“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棉。今生已过也,愿结后身缘。” 士兵把诗交给统帅。统帅又把它交给了唐玄宗,玄宗把诗遍示后宫说:“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一宫女承认是自己所作,并自言万死。玄宗对她说:”我与汝结今身缘”把她嫁给了得诗的士兵。宫女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和才情成全了自己,可叹几千年来后宫之中,这样的喜剧只有一次。
《晋书》中写前秦安南将军窦滔镇守襄阳时,妻子苏蕙为操持家务未能随行。苏蕙通晓诗文又擅长染织,她把自己的诗精心设计成回字文,并织成锦缎寄给了窦滔。这就是著名的“璇玑图”,璇玑图中到底藏了多少玄机呢?一代女皇武则天曾推敲出二百多首,当然那是另一段佳话了,其实从其中几句似乎就看到了全部:“ 长叹不能奋飞,双飞歌我衮衣;华冠治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
古人把妻子给丈夫的书信称为“锦书”的典故也是自苏蕙而起。而又有多少女子与苏蕙同苦,历代都曾有善书善怀的女子做题为《制衣寄夫》的诗传世:
唐代陈玉兰写给当时镇守边关的王驾:
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元代刘文焕给滞京未归的叶正甫寄衣并复诗:
情同牛女隔天河,又喜秋来得一过。岁岁寄郎身上服,丝丝是妾手中梭。
声声自觉和肠断,线脚哪能抵泪多。长短只依先去样,不知肥瘦近如何?
清代袁枚的女弟子席佩兰写给丈夫孙原湘:
欲制寒衣下剪难,几回冰泪洒霜纨。去时宽窄难凭准,梦里寻君作样看。
她们替无数怀着一样心事、一样的梦境,而无法把它诉于笔端的女子写出了对远行的丈夫那深藏于心的苦盼、朝暮绵长的思念。所谓“珠珠泪似针纫处,寸寸肠如结线时”,始信。诗里的情景会是这样吧!墙草荒老、寒风渐凛,良人未归。昏黄的灯烛下,静默无言的女子一针一线地为丈夫赶制棉衣,到天空暗白手中的针线不舍得放下,万千思绪忽攒于心间,顷刻间泪如雨下……
古代绘画作品中女性的形象一直限于“倚风娇无力”的仪态,这是女性无奈的群像。宋代画家王居正有一幅与传统的贵族仕女画迥异其趣的《纺车图》,画面上是生活中最为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位荆钗蓬鬓的年轻村妇怀抱着婴儿坐在纺车前操作;—位面容憔悴,衣裤迭经补缀的老年村妇一旁站立为之牵线,微笑的脸上写的满是艰辛。
“织女之寒、农夫之苦”在越来越工业化的今天结束了吗?还是化做了更多样的形态,更卑微蜷缩的存在着?二十年前,画家罗中立的油画《父亲》肖像震撼了williamhill官网 的美术界,在田边小憩的“父亲” 脸上的苦难沉重到让人不忍久视,八百年前的这张《纺车图》可不可以另题为《母亲》?因为同样令泪下者可以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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