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初期,医院就响应伟大领袖号召,逐一横扫一批牛鬼蛇神。照例是第一天先点名,大横幅大标语炮轰一顿,然后发动群众写大字报,深刻揭露他们的“反动言行”。每天晚上医院大会议室灯火辉煌,革命群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干革命,连夜写大字报大标语,一段时间以后,再开大会批斗。
这一天晚上的大会是批斗内科医生ch某某,革命左派可能觉得比较轻松。ch医生是黑帮分子中最年轻的一个,当年应该不到30岁,平常领导和革命群众都对他“印象不好”,说他吊儿郎当。本来资历浅(中专毕业),又是闽南地区的人,说话似乎天上地下不着调。但是说他有什么特别的错误又没有人说得出个一二三来,现在我们这些当年的亲历者,只记得批判他的主要问题是一句名言:“家里一天三餐吃稀饭!”
话说这天晚上开会批判他,在文革领导小组带领大家念过语录喊过口号以后,革命群众开始发言对他进行批判。
革命群众——你是不是说,家里一天三餐吃稀饭?
ch——是的,我家里一天三餐吃稀饭。
口号声——ch××丑化社会主义罪该万死!
不忘阶级斗争!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
革命群众——说!为什么攻击社会主义,要挖出你的反动心肝!
Ch——因为我们喜欢吃稀饭,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吃稀饭!
他说的我想其实是实话,广东福建一带人喜欢煲粥,现在人尽皆知,什么皮蛋瘦肉粥、海鲜粥……,不过我想当年他家里未必一天三餐有这些,肉、蛋要凭票,海鲜,在他的家乡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这里当然闻所未闻。只记得当年医院分配来一个广东籍的女医生,一餐能够喝三两大米一钵的稀饭,大家嘻嘻哈哈地看她喝,觉得好奇怪。
口号声——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时革命群众发现他没有作记录,于是喝问他——为什么不作记录?
Ch——我没有带纸笔。(有人给他拿来纸和笔,他开始在纸上面写写画画。)
革命群众又开始深入揭发批判,可都是一些什么什么内容啊!现在大概能够记得的是—
对病人不负责,病人来看病,他总是说,“你要什么药?”
对病人的处理总是嘱咐:“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还有“最令人愤慨”的是,在门诊值班没有病人的时候打瞌睡,用一张报纸盖着脸,诸如此类等等。我和老朋友回忆到这里,我觉得很诧异,就是这样的材料打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啊!这是一些什么东西啊?老朋友冷笑道:“当年医院这些分子,谁有什么怎样的材料呢?”
话说当年批斗这个ch某某,革命群众一边批斗一边笑,确实很好笑!今天我们回忆到这里,也忍不住笑。这时还出了一个特好笑的事情,批斗会开了一阵,有人来检查他的记录,发现他在纸上面画满了一只只眼睛,还有一片片树叶。
革命领导——ch某某!你搞的什么鬼!画的眼睛、树叶是什么意思?(革命领导忘了上纲上线了!把这张杰作向大家展示时,引起哄堂大笑!)
Ch——这个!眼睛的意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树叶嘛!…….窗户外面的风,把树叶吹得一片片飘下来……..(革命群众又大笑!在一阵阵口号和笑声中,忘了批斗会是怎样收场的)。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不是很令人开心,ch和另外几个内、外、妇产科大夫都戴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的帽子,除外科医生因为死不认罪被开除公职回了老家外,其余发配到洗衣房、食堂等科室监督劳动。Ch也发配到食堂,在那里仍然发挥其搞笑功能,他负责到病房送饭,回来就得意地告诉其他的黑帮分子,遇到没有钱买饭票的老百姓,放下饭菜就走,尤其发馒头,经常免费发放,也不知道他回到食堂是怎样交差的。
今天,ch早已在八几年平反回医院之后,四十多岁时因病英年早逝,现在我仍然觉得当年医院为什么要把他揪出来,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副团团的面孔,细眉笑眼,好像从来不得罪人。我们猜想他是不是有惊人的海外关系,因为他的妻子是归国华侨(也已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