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williamhill官网 2013年06月16日讯】1957年我读小学二年级,学校突如其来地动员大家搞大鸣大放,唐老师被打成右派分子。唐文质彬彬,高个儿,很清瘦,即使多次上台挨斗,也难掩他那文静闲雅的气质。唐老师的反动言论有:说统购统销搞糟了,说我们学校那位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的威风凛凛的校长段绍井不学无术,诸如此类。段校长曾是我父亲的学生,身材魁梧,走路迈大步,成天虎着他那张马脸,好像我们这些小学生全是被他俘虏的“美国鬼子”。他当初积极报名“抗美援朝”,归来后任校长。
有一次公社组织全社小学生搞积肥,段校长亲自出马,带着几百名小学生到处找肥料。学生们背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大背筐,漫山遍野找青草。山上的大小树木砍光了,光秃秃的,倒是麦田里的野草不少,伴着麦苗一起疯长。大家争先恐后地钻进麦田里扯草,青青的麦苗儿被踩坏不少。段校长走过来,看了看那些被踩倒的麦苗,吼道:“这是谁搞的破坏?嗯?给我站出来!”在他身边扯草的几十个小学生个个吓得四处逃散。
合该我倒霉!我离他很近,偏偏我认为没有逃跑的必要。“我今天非把你这破坏分子揪出来不可!”段校长厉声说着,一把揪住我,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轻飘飘地把我提起来,稳稳当当地按在被踩坏的麦苗旁边。“站好,不准动!”段校长要对我这个现行破坏分子进行现场批斗。他说:“恶霸地主周子张坏透了,他的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原来他知道我是周子张的儿子。我吓得全身发抖,从那以后,每见这位大校长我就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学校开始推行普通话教学,先对老师进行短期培训,很快老师就能用流利的普通话教学了。一天晚上,我父亲叫我背诵新学的课文《凿壁偷光》。背到“在墙上凿了个洞”,我父亲吼道:“什么个洞?重背!”“在墙上凿(zao)了个洞。”“把书给我!”我父亲更生气了。“这个字读什么?凿(co)了个洞嘛!你怎么乱读?”说着对我一顿毒打。我解释说,老师就是这样教的。他不相信我的语文老师刘老师会这样“乱教”,连刘老师这样难得的好教师也乱认字,这个书还有什么读头啊!我说我们老师教的是普通话,你说的是四川话,可是父亲却武断地说,普通话也不该把字完全读走音!一定是刘老师在乱读字!我父亲自称他的学识远在我的老师之上,我也真的怀疑是不是刘老师教错了。
次日上学,我向刘老师讲述了我的委屈和怀疑,讨教这个字究竟该怎么读才算对。刘老师看着我手上脸上满是伤痕,就说,我会找周先生讲道理的。
过了两天,学校召开家长会,段校长特意通知我父亲与会。父亲高高兴兴来校参加家长会,他很有几分得意,不仅因为他的儿子在学校成绩优异,更因为段校长还曾经是他的学生。
学校的格局还是他当年任校长时的情形,还是那座破庙改的小学校,还是当年他曾经敲击过的那口大古钟。见了段校长,他很想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但转念一想,若校长主动来招呼自己,岂不更有面子?见了刘老师,父亲赶快上前招呼她,他想在会前与她交换一下教育犬子的意见。记得父亲刚被释放回家时,刘老师曾主动约见过他,与他交换意见,称他周先生。不料今天刘老师对他很是冷淡,看见他竟转身走开了。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会议一开始,段校长就把他“请”上主席台。他以为是他的这位学生尊重他,请他首先发言,不料听到的却是喝斥他要“老实交代”!
段校长批斗我父亲的理由是他“反对普通话教学”,还批斗他“暴力教育”,过去曾经打过这位校长的屁股,现在在家还打儿女。那天我父亲回到家里很沮丧,皱着眉头埋怨我不争气,却没敢再动手打我。
初小升高小的考试中,段校长亲自监考我所在的考室。我做考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到半小时就做完了,呆坐在教室里,等过了半小时,我便把试卷交给校长。
我的考试成绩无话可说,段校长却出人意料地不录取我。刘老师据理力争,坚决不同意将自己认为“有远大前程”的一个学生无缘无故地逐出校门。她向校长陈说一大堆我的好话,成绩优异,品行端正,心性良善,等等,并毫无顾忌地哭求这位大校长不要开除我。“这个地主崽子搞破坏,踩坏麦苗,暑假里还用石头打坏学校的黑板!”校长说出了我的罪状。“他是无辜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不会干那些坏事。”刘老师为我辩解。
刘老师是我的班主任,要开除我,形式上须经她签字同意。在这所小学里,我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老师们听说要开除我,没有人不感到意外。一些好心的老师帮着刘老师劝说校长,请他不要开除我。段校长终于手下留情,不再坚持开除我。
发榜的日子,我喜滋滋来到学校,跑到红榜前一看,傻眼了,从头到尾,竟然不见我的名字!我急得直冒冷汗,心狂跳不止。最后,我在那张榜的末尾发现了“备取生”三字,我的名字在那里。我的眼泪哗哗流淌!
不知什么时候,刘老师来到我的身旁,轻声唤我,要我去她的寝室,她有话要对我说。我把满腔的愤怒一下子全发泄到她身上:“我是备取生?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那狂怒的样子一定让老师很害怕,也很为难。她怔怔地瞧着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流着眼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后来才知道,我的备取生资格来得多么不易!
文革期间,段校长被斗得狼狈不堪,每次批斗会都演变成武斗,老师们不仅用脚尖拳头打他,还用板凳、砖头砸他。每当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就哑着嗓子高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他的口号声越高,别人打得越狠;别人打得越狠,他越声嘶力竭喊口号。
文革后期,他到我家附近的朝阳庵村小当教师。他的妻子已经辞世,他与乡医院的一位医生争夺我们村的一个年轻寡妇。医生稍微年轻,人缘好,眼看就要占上风,可是段氏老奸巨猾,又占地利(村小离那女子家近)。有一天,天欲雨,他请那女子吃晚饭。饭后,雨越下越大,“我不留客天留客”,当晚他用暴力占有了那位女子。次日,他宴请全村的干部,主动向他们“交代”自己一时糊涂所犯下的“严重错误”。这一招很绝,等于是向众人宣告了女人的归属,断了那女人的退路。生米已成熟饭,加上村干部们撮合,那女子和她的家人不得不同意了这门婚事,只有小姨妹还是坚持一家人原来的意见,希望姐姐嫁给医生。她当着众人的面,大骂这位未来的姐夫是无耻的流氓。“小姨妹啊,你可别乱骂人哦!从今以后咱们可是亲戚了啊!你骂我流氓,我怎么流氓的呀?你没有证据吧?我对你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吧?你说我怎么流氓的呀?”他又幽默,又调侃,把个小姨妹说得哑口无言。
来源:《黑五类忆旧》第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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