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是怎样奉命抓右派的?(图)

作者:郭罗基 发表:2019-08-13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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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份子被强迫在严酷的北大荒劳动改造。
右派份子被强迫在严酷的北大荒劳动改造。(网络图片)

1957年,文艺界的许多著名人士被打成“右派份子”,隔三差五便有轰动消息。当时主其事者为中共中央宣传部第一副部长、williamhill官网 文联党组书记周扬。后来文艺界对周扬自然怨言声声、怒气冲冲。文化大革命之后,williamhill官网 共产党的老干部中,陆定一和周扬是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周扬为思想解放运动和平反冤假错案出力甚多,但人们对他在1957年的所作所为仍不能原谅。1957年的“右派”丁玲等人变成了“左派”,而周扬在反自由化运动中却变成了“右派”,前者对后者依然耿耿于怀。

周扬是代人受过。我曾听到周扬透露文艺界反右派的一个重要情节,公诸于众,以存史实。

1979年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期间,周扬是我所在的第三组的召集人。那时他已年逾古稀,而且因患肺癌动过大手术,但主持会议,带头发言,未尝懈怠。有一天,他没有来。次日,问以故。他说参加(冯)雪峰的追悼会去了(他弄错了,不是追悼会。后来了解,是中组部举行的一个仪式,宣布为冯雪峰的右派问题改正,恢复党籍。追悼会是在这之后举行的)。同去的人说,他一进会场就痛哭流涕。他自己说,见了雪峰的照片,深感“愧对故人”。

1975年,周扬刚从牢里放出来,独自一人,坐公交车从西到东,横跨北京城,去看望癌症晚期的冯雪峰。看到雪峰穷困潦倒,周扬返回家中,向夫人苏灵扬要了三百元钱,再次送去。雪峰十分感动,写了一篇寓言《两只锦鸡》,说:两只锦鸡各自拔出一根最美丽的羽毛,送给对方。雪峰行将就木,唯念党籍尚未恢复。周扬回家后连夜给毛泽东写信,代诉衷情。而这时他本人的党籍也尚未恢复。

我们小组有人直率地问:“当年你怎么下得了手呢?”

周扬这才说出:“抓右派之前,主席给我一个名单,名单上的人都要一一戴上帽子,而且要我每天汇报‘战果’。我说,有的人鸣放期间不讲话,没有材料,怎么办?主席说,翻延安的老账!我当时常常说‘在劫难逃’,许多人听不懂。”不知内情,谁能听得懂?

冯雪峰被戴上右派份子帽子,就是“在劫难逃”。1957年8月27日,《人民日报》在头版以大字标题宣布:“冯雪峰是文艺界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第二天,冯雪峰所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到文化部的通知:“你处报来的冯雪峰的材料,经文化部整风领导小组审核后,决定:列为右派骨干分子。”此前,人民文学出版社根本没有上报冯雪峰的材料,而是四个月以后补报的。先在报上点名,然后宣布决定,而决定所依据的材料四个月以后才凑齐。处理的程序完全是颠倒的。

名单上的人,有的周扬也想保护,例如漫画家华君武。他说:华君武出身贫苦,到过延安,言论有错,还不是右派。遭毛严厉斥责:“华君武不是右派,你周扬就是右派!”

周扬是有自我批评精神的,他倒并没有完全归罪于这个名单,说:“在中宣部,陆定一和我都‘左’得不得了。即使没有主席的这个名单,恐怕也好不了多少。”陆定一曾自责:“中宣部的任务无非就是整人,今天整了这个,明天整那个。”

“胡风分子”贾植芳吃过周扬的苦头,但他坦言:“如果丁玲、陈企霞当权,可能比周扬还周扬。”

以前只知道凑“指标”、按“百分比”抓右派,居然还有按实实在在的预定的“名单”抓右派!而且,没有材料就翻老账。后来的文化大革命,更是大规模的翻老账运动。

我们第三组议论纷纷,有人问:“这个名单是哪里来的?”周扬说不知道。

有几位自作聪明的同志说:“一定是江青那个坏女人提供的。”

我说:“不一定。江青不过是看家狗一条!”后来审判“四人帮”时,江青果然说:“我是毛主席的一条狗,叫我咬谁就咬谁。”

我相信周扬的为人,但所说的这个重大情节没有证据。我私下对周扬说:“这叫死无对证。”意思是提醒他,可能有人会怀疑他推卸责任。

他说:“你去看看1958年1月份的《文艺报》。”

我有印象,说:“好像专门登了几位作家在延安时代写的作品。”

“那就是为了翻老账。你再仔细看看‘编者按语’,是不是主席的话?”

我把1958年1月26日出的《文艺报》第2期找了出来,“编者按语”的题目叫做《再批判》。确实,那口气非毛莫属,印证了周扬所说的情节。

后来我又从中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内部发行)第7册找到了这个“编者按语”,那就是铁证了。注解中说:“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文艺报》准备在第2期出一个特辑。《文艺报》拟的按语,毛泽东不甚满意,改写和加写了许多段落。”

《再批判》的全文如下,括号中的文字就是毛泽东改写和加写的段落:

【(再批判什么呢?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丁玲的《三八节有感》,萧军的《论同志之“爱”与“耐”》,罗烽的《还是杂文的时代》,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还有别的几篇。上举各篇都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的文艺副刊上。主持这个副刊的,是丁玲、陈企霞。)丁玲的小说《在医院中时》,是在1941年发表在延安的文艺刊物《谷雨》上的,次年改题为《在医院中》,在重庆的《文艺阵地》上重新发表。】

在延安时,两位武夫贺龙、王震曾狠狠地批评湖南老乡丁玲。周扬说,当时毛主席保了丁玲。而萧军的《论同志之“爱”与“耐”》还是经他老人家修改、润色的。

“编者按语”继续写道:

【王实味、丁玲、萧军的文章,当时曾被国民党特务机关当做反共宣传的材料,在白区大量印发。萧军、罗烽等人,当时和丁玲、陈企霞勾结在一起,从事反党活动。丁玲、陈企霞等人在此后的若干年中进行了一系列的反党活动,成为屡教不改的反党分子。

(丁玲、陈企霞、罗烽、艾青是党员。丁玲在南京写过自首书,向蒋介石出卖了无产阶级和共产党。她隐瞒起来,骗得了党的信任,她当了延安《解放日报》文艺副刊的主编,陈企霞是她的助手。)罗烽、艾青在敌人监狱里也有过自首行为。

(这些文章是反党反人民的。1942年,抗日战争处于艰苦的时期,国民党又起劲地反共反人民。丁玲、王实味等人的文章,帮助了日本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反动派。)

上述文章在延安发表以后,立即引起普遍的义愤。延安的文化界和文艺界,针对这些反党言论展开了严正的批判。15年前的那一场斗争,当时在延安的人想必是记忆犹新的。去年下半年,文艺界展开了对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的斗争和批判。许多同志在文章和发言里,重新提起了他们15年前发表出来的这一批毒草。

(1957年,《人民日报》重新发表了丁玲的《三八节有感》。其他文章没有重载。“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许多人想重读这一批“奇文”。我们把这些东西搜集起来全部重读一遍,果然有些奇处。奇就奇在以革命者的姿态写反革命的文章。鼻子灵的一眼就能识破,其他的人往往受骗。外国知道丁玲、艾青名字的人也许想要了解这件事的究竟。因此我们重新全部发表了这一批文章。)】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这两句陶渊明的《移居》诗,从此就有了新的含义。如果哪篇文章成了“奇文共欣赏”,经批判家们“疑义相与析”,必定是“毒草”,对作者则发出“打倒”的信号。故流行的成语词典都要特别注明:“现常用于贬义”。隐逸世外的陶渊明,决没有想到他的诗句会成为毛泽东进行阶级斗争的武器。请继续看“编者按语”:

【(谢谢丁玲、王实味等人的劳作,毒草成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