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倡导民主、科学、人权,直言不屈的许良英先生。(网络图片)
“不屈为至贵,最富是清贫”。是吴祖光先生生前赠我条幅上写的两句话。我受之有愧,一生须强项但也屈过。“反右斗争”后期,为求得“组织”宽大处理,曾写过“认罪悔改书”。虽然这份“悔改书”不像有些人“我的交待”那样,痛揭别人而去立功赎罪,但也把自已骂得狗血淋头。据知,从不承认自已犯有“罪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上海的彭文应,一个就是北京的许良英。
我当时在四川成都,自无缘相识许良英先生,但2007年“反右斗争”50周年大祭岁月,我却数次破门拜见了他。为了不忘记历史,北京右友发起了“反右斗争”50周年上书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63人的签名诉求:一,要求彻底否定反右派斗争;二,要求执政当局应向受害人赔理道歉;三,要求赔偿受害人经济损失。
第一稿文本由杜光老师草拟,钟沛璋老师修改。由我和任众先生、燕豚符女士拿着文本去分头串连。任众负责北京地区难友,燕豚符女士负责北大难友,因我当年是《人民日报》点过名的右派份子,负责串连上层有名气的右派。许良英先生便是串连的第一人,去前曾查阅过他有关的资料:
许良英先生1920年5月3日出生于浙江临海括苍山下的张家渡,1939年考入浙江大学物理系,从广西宜山到贵州遵义、湄潭,在辗转流徙中完成学业。他在专业上显示出的天分和特质,深受王淦昌教授的赏识,他却一心从科学转向革命,寻找中共地下党,终于在1946年如愿。他因王淦昌之召回浙大物理系任教,并秘密领导浙大乃至杭州的学运。上世纪50年代初他调到williamhill官网 科学院后,想摆脱政治,回到科学研究当中,1956年出版了《科学与社会主义》。未料1957年风云突变,并没有“右派”言论的他,却因为反对反右运动而成了中科院第一个右派,回故乡种地二十多年。从1962年起,他在农村的煤油灯下编译了三卷本《爱因斯坦文集》,1977年起由商务印书馆陆续出版,影响了几代人。1979年,他的“右派”身份获得改正,他重回中科院,从事科学史研究,主编了《20世纪科学技术简史》,被金克木誉为“题为简史,实是大书”。1980年他为中共中央书记处“科学技术知识讲座”第一讲《科学技术发展的简况》起草的讲稿,率先提出“科学和民主是现代社会赖以发展、现代国家赖以生存的内在动力”的论断。从那时起,他发表一系列文章,宣导民主、科学、人权。
大约是2007年1月23日,我和太太驱车去到海淀区他的居处,那是套极其简陋的小三居,总面积约80平米,住房没有装修,水泥地面水泥墙璧,家具陈旧不堪,真不敢使人相信这竟是国内外著名物理学科学家住的地方。然而他和他夫人历史学家王来棣女士,就长年住在这里读书写作,心忧天下笔耕不辍。正如诗人白居易说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许良英一生贫穷嗜书,堪称“最富是清贫”之人。
他个儿精瘦,两眼炯炯有神,腰版硬朗笔直,声洪音响老而不苍,80多岁的耄耋老人了,思路却十分清晰。见面时,我按照一般习惯夸他一番说:听说许老师都87岁高夀了,早早地活过了毛泽东……他突然把脸一沉,勃然大怒道:毛泽东,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拿我和他比?他是个整人害人的暴君!
我和太太一下搞得十分窘困,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应声道:比错了,比错了!毛泽东,算个什么东西?他不再说什么,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边看诉求文本一边说:毛泽东一生干了不少坏事,仅一个“反右运动”就戕害了近百万知识份子,几乎毁掉了中华民族……我不停点头,表示赞同。
他详详细细地把诉求文本看了两三翻,认为写得不错,但提出有几处措词不准确,必须修改。我立即向钟沛璋老师拨通电话,转呈了他的意见,同意修改。他却不签自己名字,要我改好后拿来他再签。我心里嘀咕:这老头真倔,没点通透余地,只好笑着告辞。
三天后再次登门造访,他看了修改稿二话不说,签下了他的大名,然后与我攀谈起往事来。他说1987年“反右斗争”30周年,他和刘宾雁、方励之发起搞个研讨会,他的家就是联络地址。本来按事先研究好的名单发邀请信,方励之却去邀请了钱伟长。想不到钱伟长却拿着邀请信去向邓小平告密,结果邓一生气就把刘宾雁、王若望开除了党藉。其实王若望只是参与者,并不是发起者,我却免难了。外面传说是费孝通告的密,不对,是钱伟长,所以他才一步登天,当上了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自此后再没有人提起召开“反右斗争”纪念会一事,没想到今天你们发起了,但愿这个会能开成功!我满有信心地回答:一定成功。走时,他送了我一册《许良英文集》。
此后,我们通过几次电话,我也把我主编的《往事微痕》寄送给他,他还寄来过稿件。此后,我被有关当局严格管控,为恐给老人增加麻烦,再未去登门叩拜过许良英先生。
白驹过隙,光阴荏冉。2013年1月28日13点25分,传来许良英先生在北京海淀医院去世的消息。从这一刻起,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敬爱的许先生,williamhill官网 永远失去了直言不屈,孤傲独立的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