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童(图片来源: Adobe stock)
几年前在网上见过一段文字,内容是讲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被“唤醒”的逸事。据说苏格拉底的父亲是一位石雕工匠,某次苏格拉底见父亲正在将一石块雕凿为狮子。少年苏格拉底问父亲:怎样才能将石块雕塑成一头栩栩如生的雄狮?其父沉吟有倾,郑重告知儿子:“这头狮子正沉睡在石块内,我是在‘唤醒’狮子”。
这个回答对苏格拉底而言,大概不啻醍醐灌顶的启示。父亲在“唤醒”狮子的同时,不经意间也“唤醒”了苏格拉底,由此为古希腊人贡献了一位大哲学家。巧的是这位哲学家终生从事的事业,也是“唤醒”。不过与父亲的不同在于,苏格拉底“唤醒”的是人,其中包括“唤醒”他的学生柏拉图,成为继他之后另一位古希腊哲学家。
按今人话语习惯,苏格拉底的父亲从事艺术创造工程。由此推知,一切艺术创造的过程,其实都是“唤醒”。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巨匠米开朗琪罗,从一块精选的大理石中,“唤醒”了《圣经》人物大卫王;民国画家张大千善画虎,也就是用笔在纸上“唤醒”五彩斑斓的猛虎。19世记法国文坛巨擘雨果,“唤醒”酝酿于脑子里的形象艾丝米拉尔达、卡西莫多和克洛德,而后才有惊世之作《巴黎圣母院》问世;比雨果稍晚的俄罗斯文豪托尔斯泰,先“唤醒”腹稿中的聂赫留朵夫、玛丝洛娃,才有不朽名著《复活》的诞生⋯⋯
与艺术家、小说家相同的是,思想家也在竭尽全力地从事“唤醒”。法国大革命爆发的第二年(1790),辉格党人思想家埃德蒙.柏克(Edmund Burke)即以超乎常人的智慧与洞察力,发现法国大革命已孕含“多数人暴政”的危机,愤而指出法兰西是在用犯罪换取贫困。柏克在《法国大革命反思录》一书中“唤醒”人们:法国大革命不是对现存制度与传统的革新,而是以“人的权利”的名义推行疯狂的杀戳。上世记中期,作为市场制度保护神的F.A.哈耶克,通过《通往奴役之路》一书,竭力“唤醒”全世界不同学派的知识份子乃至整个人类:极权主义(Totalitarianism)的成功,必将带来政治、道德与经济等领域的全面奴役,而自由主义若忽视此一道理,即便已获得令人瞩目的经济成就,也将为自身带来巨大灾难。如此惊世洞见,至今不断被证实;同在上世记,另一位作为思想家兼小说家的乔治.奥威尔(Georgw Orwell),在传世经典《一九八四》中奋力“唤醒”人们:由“老大哥”全面控制下的极权主义,其邪恶之程度,足以令人类史上所有暴君望尘莫及。
正如一个民族最大的悲哀不是无知,而是通向真理的大门被堵塞,同样一个学生乃至一介平民,最大的不幸也不是无知,而是不能被“唤醒”,从而使大脑通往思考之门被封死。由此看来,“唤醒”不只是思想家、艺术家与小说家们的专职,学校与教师的天职,当然也是“唤醒”,只不过学校教育所“唤醒”的,不是狮子、老虎,也不是知识份子或人类。学校教师“唤醒”的是学生。同时对学生的“唤醒”,又不单单限于学校与教师。学庭乃至社会,对于“唤醒”学生,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一个健全、理性的社会,对学生的“唤醒”应当无处不在,包括家庭氛围、社会风貌、学校环境与制度、师资状况等,都关系着学生能否被“唤醒”。全面谈学校、家庭与社会对学生的“唤醒”,为本文力所不逮。况且家庭与社会还承担多种职能,故此“唤醒”在本文中,也就成了学校教育最神圣的天职。
学校教育的目的,一方面在于激发学生追求真理与学问的兴趣,为发展学生的不同天赋提供良好条件和环境;一方面使学生受到道德情感的教化,培养学生具有正义、公平、友爱与谦逊的品质。无论是激发学生求知的兴趣,还是让学生获得道德的感化,所依赖的基本方法,都不是“教书”或“灌输”,而是对学生的“唤醒”。没有“唤醒”,就没有教育。如同物理学上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的道理一样,有“唤醒”,当然也有对“唤醒”的阻止。学校任何阻止对学生的“唤醒”,都是对教育的毁灭。阻止对学生“唤醒”的势力,可能到处渗透。只不过人们身处其中,时间久了也就视若无睹。
教师与学校教育对学生的“唤醒”,如盐撒水中无处不在,但又不能限定具体操作规则。学校环境与氛围散发出艺术与科学的气息,就含“唤醒”的意味;教师的言谈举止,教师的一个微笑、一声安慰、一句鼓励、一个友善的眼神或在学生的肩上轻轻一拍,都可以是“唤醒”。“唤醒”背后深含的原则是自由。大、中学生思考的自由必须“唤醒”,七、八岁的学童,应当受保护的是游戏自由,而不应该被强迫“不输起跑线上”。游戏有助学会思考,少年是在游戏中认识周围世界、认识自己的。少年的求知欲也应在游戏中被“唤醒”。教师动辄斥骂学生“太笨了”,或斥责“去医院测智商”,或是一个冷漠的眼色,都是对“唤醒”最粗暴的破坏,由此对学生造成的伤害往往是终生的。因为反复的责骂剌激,将在学生的意识深处留下“我太笨了”的烙印,并由此而关闭思考的门。这扇门一旦关闭,也许永久无法再打开。
不要指望一个自身尚未被“唤醒”的教师,也能去“唤醒”学生。教师语言僵化、味同嚼腊,站在讲台上只知照本宣科、强势压人,不仅无法“唤醒”学生,甚至是对“唤醒”的反动。一个学期下来,这个教师的课堂教学,对于学生就是痛苦煎熬,并使学生对这门学科产生厌恶情绪。学生之所以没有选择逃离而是默默忍受,是因为被考试分数的要求强制锁定了。善于“唤醒”的教师,不仅依托趣味、生动的谈吐循循善诱,即便朗读一篇课文,对学生也是“唤醒”。读过梁实秋先生的文章“我的一位国文老师”吗?其中一段对老师朗读课文的回忆,清晰显示出优秀教师对学生的“唤醒”:
徐先生于介绍作者之后,朗诵全文一遍。这一遍朗诵可很有意思。他打着江北的官腔,咬牙切齿的大声读一遍,不论古文和白话,一字不苟的吟咏一番,好像是演员在背台词,他把文字里的蕴含着的意义好像都给宣泄出来了。他念得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有情感,有气势,有抑扬顿挫,我们听了之后,好像是已经理会到原文意义的一半了。
对“唤醒”最常见的阻止方式,是教师在课堂上灌输标准答案,并在考试题中借助标准答案压制学生的思考。我想起若干年前《新民晚报》报导的一则案例,内容是某小学老师给学生出试题,其中一道填充题是“天空是____的”。学生中有填写“灰色”,有填写“白色”,老师全都批“×”,只有填写“蓝蓝”,才是正确的。原因在于老师持有标准答案:“天空是蓝蓝的”。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冷暴力:天空只许是蓝蓝的,即便天色灰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也只许是“蓝蓝”的。七、八岁的学童无法与威权的老师抗衡,唯一的选择是服从。承受了几次冷暴力后,学生放弃了自己的观察与判断,以换取考分的提高——本来可以被“唤醒”的学生,头脑中通往自主思考的那扇门,终于悄悄地关闭了。学校如此对学生的伤害,完全不留丝毫痕迹,教师更不必承担任何责任。相反,教师也许因“对学生负责”而受表彰。
学生的个性各有不同,阻止“唤醒”的标准答案与课堂灌输,对学生的伤害程度也不同。个体的差异是无法否认的存在,越是有个性的学生,受到的伤害越深。有的学生可以在阻止“唤醒”的课堂灌输中,从小学一路读到清华北大,读到博士学位。有的学生在同样环境中,思考的潜能却过早被摧毁,甚至初中毕业即沦为受歧视的“三校生”。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因学生智力的差异,还是因“唤醒”遭受阻止造成的差别?其中又有多少学生,因受教师冷暴力的伤害而关闭了那扇通向思考的门?即便清华北大的毕业生到美国,与美国学生在思维方式、创新思维、思考深度与广度等方面试作比较,也很快显示出总体的差距。高调呼喊“不输起跑线上”的人们,对终点线上的落差,却表现出“王顾左右而言他”的荒诞。发现这一现象者,非止我一人。这是不同国家的学校教育,因“唤醒”与阻止“唤醒”带来的不同结果。一个少年即便小学毕业即赴美留学,终因从小本应获得的“唤醒”被阻断,由此造成思维能力遭受不同程度的伤害,估计也是终生的。
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能否为人类提供创新的思想、永恒的艺术与先进的科学,取决于教育对于学生究竟是“唤醒”,还是阻止“唤醒”。如果一方面阻止“唤醒”,一方面又要求“创新”,这与南辕北辙何异?一个民族的创新能力不可能召之即来,而是对学生“唤醒”的结果。唯有对学生的“唤醒”,能激起学生对某学科产生兴趣,进而上升为痴迷。年轻人一旦痴迷于某学问领域,一种强烈的探索与创新欲,必将驱使他“上下求索”,以至于废寝忘食。至此,还需要有人声嘶力竭地号召创新吗?既阻止“唤醒”,又强行索要“创新”,结果只能是剽窃现象层出不穷。
走笔至此,忽想起不久前网传消息:高考结束之日,无数考生不约而同地撕毁自己所用的大堆教辅书和教学资料。毋容置疑,在没有“唤醒”的教育中,大堆的教辅书成了压在学生身上的一座大山。在呼救无门的境况下,撕书对于没有“唤醒”的教育而言,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发泄,一种无声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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